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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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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一消息的人反應各有不同,最高興的當數那些偽滿的大臣、將軍們,他們雖然不再奢望中國如是國民黨掌權,他們還能混到個一官半職,但畢竟可以回到國內。前偽滿外交大臣平時可謂斯文儒雅,聽到這一消息,當即高興得跳了起來:「烏拉,我們可以回國了,終於熬到頭了,我們死也要死在國內,不能死在蘇聯。」 前偽滿奉公勤勞部外交大臣于鏡濤則來得粗曠、奔放:「他媽的,我們終於解放了,又可以回家摟老婆了。」 聽到消息的溥儀,垂頭喪氣地回到房間,焦躁不安地在房間裡來回踱著步,幾個族侄則小心翼翼地收拾東西,唯恐不小心惹惱了溥儀,但活該毓嵣倒楣,他一不留神碰倒了身邊的一個瓶子。 「眼瞎了麼?你不是整天想著回國嗎?和我一起見祖宗去!」溥儀邊說邊上前拉著毓嵣的手,也許是此時的溥儀要把一段時間以來對毓嵣的嫉恨都要傾泄下來。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請皇上息怒,皇上息怒,我這就把瓶子扶起來。」毓嵣也知道自己自從不願意和皇上一起寫申請留居蘇聯,就由皇上最偏愛的侄子變成皇上最恨的人,所以一直在皇上面前陪著小心,哪知越怕事越有事,他趕忙向皇上請罪。 「什麼死不死的,喪門星,到時候你不想死也得死。」溥儀瞪著毓嵣氣咻咻地說。 另外兩個族侄和近侍李國雄,望著暴怒中的皇上也不敢言語。溥儀望著幾個木頭人般的「家裡人」,氣上加氣,「看什麼看!還不趕快都給我停下,過來。」 「是,皇上息怒。」幾個人異口同聲他說,並走到了溥儀的面前。 「你們說說看,回去後我們將怎麼辦?」溥儀環視著眾人問道。 「怎麼辦?我們也沒有想過,請皇上明示。」毓嶦小心翼翼他說道。 「你們整天就知道吃,諒你們也不會想什麼!」溥儀沒好氣地說。「你們不想想,共產黨是幹啥的?他們不是整天宣傳什麼『打土豪、分田地』,『打倒封建剝削』,『敢把皇帝拉下馬』,共產黨共產『共妻』,他們是最不講正統的,他們對我們比蔣介石對我們還要仇恨百倍,我們恐怕是死路一條!」 「皇上,共產黨難道能不講一點人道嗎?」李國雄試探著說。 「講人道,共產黨決不會對我們講人道的。」如果說蘇聯對我們講了點人道,那是因為蘇聯是美國的盟國,它要受國際協約的束縛,中國共產黨就不同了,美國不承認它,它能顧忌什麼,能對我們講什麼人道。」溥儀繼續闡述他的觀點。 「那按皇上的說法,我們回去必然就死。與其窩窩囊囊地死,不如堂堂正正地死。」李國雄獻計道。 「怎麼個堂堂正正地死法?」溥儀問道。 「皇上不記得東京法庭了嗎?」李國雄說道。 「在東京法庭?」皇上有點不明。 「皇上在東京法庭證言已告訴了世上,皇上是完全被日本人威脅利用的。您回國以後,應當對國人說,本是要利用日本以圖恢復祖業,誰知反被日寇利用,給中國帶來莫大的災難。事已至此,無須多言,唯願慷慨就死,以謝國人。這能不是堂堂正正地去死嗎?」李國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嗯。」皇上未置可否。 一九五〇年七月三十日,溥儀及其以下的偽滿大臣、將軍、族人在蘇聯武裝士兵的押解下,在伯力火車站上了火車。溥儀上了火車後就和家裡的人分開了,被安置在蘇聯軍官們的車廂裡。蘇聯方面為溥儀準備了麵包、火腿、啤酒、糖果等食品,負責押送的阿斯尼斯大尉舉著酒杯走向溥儀。 「溥儀先生,祝賀你即將回祖國,來,讓我們幹一杯。」 「沒什麼值得祝賀的,謝謝你的美意。」溥儀不冷不熱地說道。 「怎麼不值得慶賀?你們中國話不是說:『美不美,故鄉水;親不親,故鄉人。』況且你離開你的祖國也已有將近五年的時間了,到天亮你就可以看見你的祖國了,回祖國總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你放心,共產黨的政權是世界上最文明的,中國共產黨和人民的氣量是最大的。」 無論阿斯尼斯大尉怎樣勸說,溥儀總是覺得他們把自己送回中國就是送他去死,他相信的是只要他溥儀一踏上中國土地,就會沒有命,如果能夠多活一會兒,那無非只再多一場審判會,讓更多的人來揭發他溥儀是一個漢奸、賣國賊。看到勸說無效,阿斯尼斯大尉也失去了耐心,就在溥儀對面的臥鋪上躺了下來,很快地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溥儀躺在床上被死亡的恐懼攪得無法入睡,睜大著眼睛盯著列車的頂棚。不大一會兒,溥儀又翻身坐起,默誦了幾遍《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但仍然無法入睡,望著窗桌上的空酒杯出神,但傳入耳鼓的是對面臥鋪上的阿斯尼斯大尉的毫無顧忌的鼾聲,溥儀惡狠狠地瞅了躺在對面臥鋪上的阿斯尼斯一眼。 「呸!欺騙!你的話、你的酒、你的糖果、你的麵包,全是欺騙!我的性命跟窗外的露水一樣,太陽一出來便全消失了!你倒睡得踏實!」 想到即將到來的死,溥儀的心在顫抖。這麼多年來,不正是好死不如賴活著的思想支配著,使他忍辱偷生。北洋軍閥政府不能按規定履行優待條件,他忍了;馮玉祥把他驅逐出宮,忍了;日本帝國主義把他當玩偶擺弄,他還是忍了;在蘇聯的收容所,他過著從沒過過的生活,他仍然是忍了。他都沒有勇氣去尋死了,那麼共產黨將怎麼處死他呢?槍斃,那太好了,一顆「花生米」,萬事皆休;斬首,那也不錯,頂多脖子上留下個碗口大的疤;絞死,那要多受回罪,但能留個全屍,免得以無頭鬼的身份去見祖宗,祖宗不認。不會這麼便宜吧,共產黨不是最講依靠人民群眾嗎?如果共產黨把我交給老百姓,如若是東北的老百姓,那不把我千刀萬剮了才怪呢!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溥儀在各種各樣的設想中度過了驚恐的一夜,但無論何種設想總免不了一死,要死也要死出個氣慨來。他最終下定決心,臨死前我一定要高喊一聲「太祖太宗皇帝萬歲!」,也不枉為愛新覺羅的子孫。 天明時分,列車停靠在中蘇邊境的綏芬河車站。列車還在蘇方的伏羅希洛夫城時,蘇聯的軍官和士兵就換上了禮服,昏頭昏腦的溥儀跟隨阿斯尼斯走進綏芬河車站的一間廂房。這裡坐著兩個中國人,一位穿著中山裝,一位穿著草綠色的只有兩個口袋的軍裝,胸前符號上寫著「中國人民解放軍」七個字,見阿斯尼斯走進門,中方的兩位人員站起,雙方互相握手致意,互遞公函。隨即阿斯尼斯側轉身,大手一攤,算是把溥儀介紹給了中方人員。穿中山裝的中方接收人員對著溥儀打量了一下,然後神情莊重他說:「我奉周恩來總理的命令來接收你們。現在,你們回到了祖國……」 自認為命將休矣的溥儀站在那裡一動不動,雙手並在胸前,等著那位軍人來給自己帶上手銬,可那位軍人卻面帶微笑瞅著溥儀,一動也沒有動。 「怎麼回事?他們怎麼不給我帶手銬?他們不怕我跑嗎?」溥儀的腦海翻騰了起來,他抬起頭望瞭望對面的軍人,「中國人民解放軍」七個字又閃現在他的眼簾中。「噢,對了,蔣介石的八百萬美式裝備的軍隊,都是被這種人消滅的,我這一個退了位皇帝算什麼,連個蟲子也不如呀!讓我跑,我又能跑到哪裡去呢?」 一個多小時以後,溥儀跟隨著中方接收人員上了中方的火車。進了車廂,溥儀看見了張景惠等偽滿的一夥人,也看見了他家裡的人。他們都規規矩矩地坐著,身上也都沒有鐐銬和繩索。溥儀則被領到靠盡頭不遠的一個座位上,有個士兵把他那裝有珍寶的箱子放在了行李架上。溥儀環視了一下車廂,這才發現車窗的玻璃上都被報紙糊上了,而車廂的兩頭,一頭站著一個端衝鋒槍的大兵。溥儀的心涼下來了。如臨大敵的氣氛、這不是送我們上刑場,這又是幹什麼的呢? 不大一會兒,一個模樣像軍官但又沒帶任何武器的人來到了溥儀所在的車廂中間:「各位聽著,你們現在已經回到祖國了,應該感到高興。中央人民政府對你們已經做好安排,你們可以放心……車上有醫務人員,有病的就來報名看病……」 「安排」、「放心」,怎樣的安排,我們怎能放心,無非是要穩住我們的心,免得路上出事故,他們回去不好交待,欺騙、還是欺騙! 很快,溥儀等人被安排吃了一頓家鄉風味的早餐,有鹹蛋、醬菜、大米稀飯。溥儀的情緒稍微穩定了一點,他覺得這些押送人員還是很有紀律、很有修養的,這又激起了他求生的欲望,他要找押送人員談一下,表明他是不該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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