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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有,要陰天了,就堵正門開後門,晴天了,就開正門堵後門——正門是直的,後門是斜的。」

  「我可沒看到他的後門——」溥儀又往樹上看去。

  朱益藩道:「後門在樹皮的縫中,很難發現的。」

  「朱師傅真有學問!」溥儀由衷地佩服朱師傅,先前對他的惡感一下子消除了。

  朱益藩道:「農人利用螞蟻預報天氣,我在家閒居時跟他們學的。不過,這可都是旁門左道的學問,登不上大雅之堂的。」

  這話說的讓溥儀有點失望,他心理明白,朱師傅所說的正經學問,和陳師傅的一樣,是修身、治國、平天下的學問。

  溥儀忽然問道:「朱師傅,蚯蚓怎麼分清公母?」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那些農人知道嗎?」

  「他們也不可能知道,這與農事無關。」

  二人談過話後,是朱師傅的習字課。這一節課,溥儀上得很認真——在朱師傅的印象中,皇上還從來沒有這樣用心學習過他的書法,每一筆,每一個姿勢都問得清清楚楚。

  陳寶琛不知什麼時候也站在旁邊看著,見皇上一絲不苟,專心致志,心裡疑惑不已:我哪件事做的不合皇上心意了?

  隨著伏署漸漸消去,溥儀瓷瓶裡,竟生生出密密麻麻的小蚯蚓,溥儀萬分高興,便找來更多的盆盆灌灌把蚯蚓分出去,這時陳寶琛才明白溥儀上課時為什麼總愛瞅那個花瓶。令陳師傅擔心的是,溥儀對他講的一切都不感興趣。以前,溥儀雖然有時不愛聽那些經書的講解,但當陳寶琛講解時事時,皇上總是顯出濃厚的興趣,而且愛看報紙。可是現在不行了,溥儀不僅不愛聽陳師那些對經典著作的講解,也不願聽那些時事消息與評說,陳寶琛給他講那個賊首孫逸仙又在廣州成立了「偽政府」,當什麼「大元帥」,溥儀道:「那就讓他當唄。」陳寶琛師傅給他講馮國璋解除了段祺瑞的職務,王士珍當總理了,溥儀道:「誰當都是一個樣。」不久陳寶琛又說:「段祺瑞又作總理了,王士珍又下了台。」這時,溥儀似乎倒是有點興趣:「我聽說過,他們是北洋三傑,是什麼『龍』、『虎』、『狗』三將軍,本是一家,怎麼互相之間幹起來?」陳寶琛道:「哪有永遠的朋友,人都是不可全信的,忠誠的人能有幾個。」溥儀便不再說話了。

  陳寶琛發現皇上以前愛看報紙,現在卻不看了,於是問:「皇上,怎麼現在不看報紙了?」溥儀答:「都是假的,假的可笑。」

  可是陳寶琛卻發現,除了對螞蟻、蚯蚓感興趣之外,溥儀又養了蛐蛐,又養了狗,而且非常喜歡駱駝。有一天陳寶琛遠遠地看見皇上拿根細草在撩拔著駱駝的鼻子,旁邊五六個太監在牽制著駱駝,駱駝在皇上草莖的撩拔下,撲撲撲撲地打著噴嚏,皇上笑得前仰後合,陳寶琛才知道他為什麼喜歡上了駱駝。

  養心殿。四位太妃,載灃、載洵、載濤,內務府大臣世續。紹英,師傅陳寶琛、粱鼎芬、朱益藩。

  陳寶琛道:「情況就是這樣,現在皇上太貪玩了,對一切正經事都沒有了興趣。」

  梁鼎芬已重病在身,此時也來到養心殿,道:「我已不能當差。從陳師的話看,皇上貪玩也太過分了。我認為,雖是皇上,我們做師傅的,該嚴加諍諫的時候,也不能放鬆或顧忌什麼。」

  載灃道:「是……是該這樣,是君臣也是師徒,不要顧忌什什麼。」

  四位太妃態度一致,也認為既是老師,就有老師的責任和威嚴。

  瑾太妃端康道:「這一陣子,大家心裡都不好受,我們覺得皇帝也和我們一樣,於是就疏於過問了。我既為後宮之主,負有母育皇帝的重任,這是首先是我的不對,今後我每天都要派人去看管著他,對他嚴些,這樣必定會好些。」

  瑜妃、珣妃、瑨妃一個翻眼,一個歪嘴,一個吸著鼻子。

  珣妃道:「我們是皇帝的額娘,對皇帝的愛護少了些。今後我也會派人天天去關心他的。」

  瑜太妃突然道:「我有一個法子,可以幫皇帝把心思用在讀書上。」

  瑾妃斜眼看著她。其餘的人都想知道她有什麼法子,催她快說。

  瑜太妃道:「皇子、皇帝都有伴讀,如果皇帝一個人孤學,我看北府的溥傑阿哥很機靈,就讓他作皇帝的伴讀好了。」

  大家一致贊成,齊聲說好。瑾妃心道:這個狐狸精,專會討好。於是說:「我先前也這樣想過,只怕他們會玩到一起去呢。」

  瑜太妃道:「對二阿哥說清楚就是,又有我們作額娘的時時看著,不會玩在一起的。何況,就是閒時玩耍,也是人之常情。先祖康熙帝也有許多玩伴的。」

  載濤貝勤道:「該有伴讀,祖宗都是這樣做的。我看,除二阿哥外,還應加一個毓崇才是。」

  眾人沉默了一會兒,才一齊說好。大家都知道載濤的良苦用心:毓崇的父親博倫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和民國及外國人都有很好的關係。陪讀對於親貴子弟來說是最高的榮譽了,讓毓崇人宮,也就有籠絡溥倫的意思;另外,陪讀有代皇上受罰的規矩禮法,若讓溥傑受罰,也不妥當,而讓侄子輩的毓崇代皇上受罰就理所當然了。

  載灃把伴讀的事給皇帝說了,溥儀高興地手舞足蹈:「太好了!太好了!」

  於是賞溥傑、毓崇紫禁城騎馬,賜禦書房行走伴讀。

  毓慶宮。書房。

  溥儀已坐北面南坐好,此時,陳寶琛、粱鼎芬、朱益藩、伊克坦四位師傅才進來,溥儀站起身,四位師傅向皇上作揖,於是皇上和師傅同時落座,四位師傅坐在中間書桌的東面。今天,滿文教師伊克坦也來了,雖然溥儀平時並不學什麼滿文。

  四位師傅背東面西坐定後,書房裡便依次進來載灃、溥倫。溥傑和毓崇,載灃向皇帝作揖,溥儀起立,載灃便走過去立於溥儀的右手位置,溥儀坐下。溥倫便向皇上磕了三個頭:「謝萬歲爺對奴才父子的恩典。」之後又向四位師傅作揖,此時四位師傅已起立。溥倫退過一旁後,溥傑和毓崇過來,向皇上叩三個頭後,又向四位師傅叩頭行拜師禮。行畢,背南面北坐下。

  載灃道:「請師傅們對他們嚴加管教。」

  陳寶琛道:「我們一定盡力而為,恪盡職守;恐才疏學淺,難勝大任。」

  載灃道:「諸位師傅乃學界泰泰斗,不必過謙;皇帝、阿哥都要勤奮努力,不可『荒於嬉』,不可『毀於隨』。」

  溥儀道:「王爺說的是。」

  溥傑道:「遵從王爺教誨。」

  毓崇道:「謝王爺教誨,一定勤奮努力,專心致志。」

  於是載灃和溥倫行禮告辭而去。

  開頭幾天,三位學生神情莊重,專心致志,確實用功於學問。特別是溥傑和毓崇,在來皇宮前都被千叮嚀萬囑咐,告訴他們這是無上的榮耀,一定要珍惜,一定要守規矩。特別是溥傑,當他母親瓜爾佳氏聽說要他到宮中伴讀時,竟喜極而泣。她語重心長地對溥傑說:「和你皇哥哥一道用功去吧,這下好了!你們互相幫著,將來恢復祖業。」所以,溥傑和毓崇每天準時來到書房,絲毫不敢造次,從八點多到十一點多的整個上午,心無旁鶩。

  溥儀見有兩個伴讀的到來,一個是弟弟,一個是侄輩,坐在那裡一絲不苟,他自己也不好意思亂動,也一本正經地坐在那裡讀書,聽師傅講課。

  師傅們發出會心的微笑,太妃和王爺的心情也輕鬆了許多。

  可是這種情況僅僅就那麼幾天,互相間便擠眉弄眼。

  一天,放了學,溥儀賞他們和自己一起用膳。溥傑、毓崇雖然天天中午在宮中吃午飯,但和皇上在一起用膳還是第一次。二人非常興奮,見擺了幾桌子幾十道菜,毓崇道:「謝萬歲爺,特辦了這麼多菜。」

  溥傑道:「你知道什麼,皇哥哥天天都是這樣的。」他已進宮一次,便向毓崇解釋。

  毓崇瞪大了眼睛,道:「萬歲爺,人們說『宰相肚裡能撐船』,果然;宰相都這樣,皇上更是像大海一樣的肚子——不然,這麼多飯菜怎麼用了。」

  溥儀和溥傑都大笑起來,溥儀則更為高興,從溥傑和毓崇的話裡,從他們的行為裡,他感到在同齡人中的那種優越,這種心理的滿足,是在復辟那些天接見數不清的大臣時也沒有過的。

  溥傑道:「皇上怎麼能吃這麼多,雖然皇上是天下第一位廣大胸襟的人,肚腸卻是和我們一樣的。」

  毓崇道:「我還以為皇上能呼風喚雨,能日行萬里,能一頓吃下這許多飯呢。」

  張謙和道:「萬歲爺雖不能自己呼風喚雨,卻可以命令仙家的。過去女皇帝武則天令百花齊放,那百花仙子都不敢不從的,天上的玉皇大帝可以聽到萬歲爺的話,萬歲爺說什麼話,他都是維護的。所以皇上總有百靈相助,要呼風喚雨,也能做到的。」

  溥傑和鰵崇一點也沒有懷疑張謙和的話,溥儀則飄飄忽忽,如飛到了天上一般。

  用罷膳,洗漱畢,毓崇戰戰兢兢地走到溥儀前,道:「萬歲爺,我……奴才能看看看看嗎?

  「看什麼?」溥儀問。

  「看看萬歲爺的肚子。」

  旁邊的太監嚇壞了。「如此冒犯天顏,真是太不懂規矩了!」御前太監李長安喝道。

  毓崇魂飛魄散,撲踴跪倒在地:「奴才絕不是這意思。」

  溥儀哈哈大笑,道:「你為何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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