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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為痛陳利害,懇請立定共和政體,以鞏皇位而奠大局,謹請代奏事:竊惟停戰以來,議和兩月,傳聞宮廷俯鑒輿情,已定議立改共和政體。其皇室尊榮及滿、蒙、回、藏生計權限各條件,日大清皇帝永傳不廢;曰優定大清皇帝歲俸,不得少於四百萬兩;曰籌定八旗生計,蠲除滿、蒙、回、藏一切限制;曰滿、蒙、回、藏與漢人一律平等;曰王公世爵概仍其舊;曰保護一切私產。民軍代表伍廷芳承認,列於正式公文,交萬國平和會立案云云。電馳報紙,海宇聞風。率土臣民,罔不額手稱慶,以為事機至順,皇位從此永保,結果之良,軼越古今,真國家無疆之體也。想望懿旨,不逞朝夜。乃聞為輔國公載澤、恭親王溥偉等一二親貴所泥,事遂中阻,政體仍待國會公決。琪瑞自應力修戰備,靜候新政之成。惟念事變以來,累次懿旨,莫不軫念民依,惟國利民福是求,惟塗炭生靈是懼;既頒十九信條,誓之太廟,又允召集國會,政體付之公決,又見民為國本。宮廷洞鑒,具征民視民聽之所在,決不難降心相從。茲既一再停戰,民軍仍堅持不下,恐決難待國會之集。始無論牽延數月,有兵潰民亂、盜賊蜂起之憂,寰宇糜爛,必無完土;瓜分慘禍,迫在目前。即此停戰兩月間,民軍籌餉增兵,佈滿各境;我軍皆無後援,力太單弱,加以兼顧數路,勢益孤危。彼則到處勾結土匪,勒捐助餉,四出煽擾,散佈誘惑。且于山東之煙臺,安徽之穎壽境界,江北之徐州以南,河地之光山、商城、固始,湖北之穀城、襄樊、棗陽等處,均已分兵前退,而我皆因守一隅,寸籌莫展。彼進一步,則我之東皖豫即不自保。雖棋瑞等公忠貞自勵,死生敢保無他,而餉源告匱,兵氣動搖,大勢所趨,將心不固,一且決裂,何所持以為戰?深恐喪師之後,宗社隨傾。彼時皇室尊榮,宗藩生計,必均難求滿志。即擬南北分立,勉強支持,而以人心論,則西北騷動,形既內潰;以地理論,則江海盡失,勢成坐亡。琪瑞等治軍無狀,一死何惜?特捐驅自效,徒殉愚忠,而君國永淪,追悔何及!甚非所以報知遇之恩也。況召集國會之後,所公決者尚不知為何項政體,而默察人心趨向,恐仍不免出於共和之途,彼時萬難反汗。是徒以數目水火之患,貽害民生,何如預行裁定,示天下以至公,使食毛踐土之倫,歌舞聖明,零涕感激,咸謂唐虞至治,今古同揆,不亦偉哉?琪瑞受國厚恩,何敢不以大局為念,故敢比較利害,冒死陳言,懇請渙汗大號,明降諭旨,宣示中外,立定共和政體,以現在內閣及國務大臣等,暫時代表政府,擔任條約國債,及交涉未完各事項,再行召集國會,組織共和政府,俾中外人民,咸與維新,以期妥群生,速複地方秩序,然後振刷民氣,國圖自強,中國前途,實維幸甚。不勝感激待命之至,謹請代奏。」

  隆裕太后等再看後面立名的,乃是一大串人,個個灸手可熱:

  第一軍總統官段琪瑞,及——古北口提督毅軍總統姜桂題,護理兩江總督張勳,察哈爾都統陸軍統制官何宗蓮,副都統段芝貴,河南布政使幫辦軍務倪嗣沖,陸軍統制王占元、曹錕、陳光遠、吳鼎元、李純、潘渠楹、孟恩遠,河北鎮總兵馬金敘,南陽鎮總兵謝寶勝,第二軍總參議官靳雲鵬、吳光新、曾毓雋、陶雲鶴,總參謀官徐樹錚,炮臺協領宮蔣延梓,陸軍統領官朱泮藻、王金鏡、鮑貴卿、盧永祥、陳文運、李厚基、何豐林、張樹元、馬繼曾、周符麟、蕭廣傳、聶汝清、張錫元,營務處張士鈺、袁乃寬,巡防統領王汝賢、洪自成、高文貴、劉金標、趙倜、仇俊愷、德啟、劉洪順、柴德貴,陸軍統帶官施從濱、蕭安國。

  隆裕太后等看到有這麼多的將領聯名具奏請求共和,個個呆若木雞,載澤、溥偉見自己的名字列於其上,成為將軍們的靶子,不免心驚肉跳,鐵良、世續等也不再說話,載灃、載濤、載洵三兄弟一向怯懦,只有長籲短歎。

  隆裕太后道:「看樣子咱沒有什麼路可選擇了,你們還有什麼話,就儘快說。」

  溥偉道:「奴才只等拼卻一死了。」

  鐵良道:「誓死也不共和。」

  善耆道:「我也是這樣。」

  載灃兄弟只是悶坐,並不說話。

  隆裕太后道:「回去吧。」

  眾人散盡,隆裕太后在小德張的攙扶下回到寢宮。

  隆裕太后已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這些天來,在小德張的一再解勸下,她只勉強喝了些牛奶,吃了些葵花籽。

  小德張道:「主子,這許多天來您可辛苦多了,國家的一切都壓在老祖宗您的肩上,他們只是輕一句重一句地亂說,到底還是一點法兒也沒有。照奴才看來,共和也罷,君主也罷,老主子您還是一樣。講君主,老主子管的事不過是用寶;講共和,太后也還是太后。不過,這可得答應了那『條件』。要是不應啊,革命黨打進了北京城,那就全完了。」

  小德張這些年已經被袁世凱喂得肥肥的。昨日趙秉鈞進宮就曾向他簡短地交待了幾句話。小德張把趙秉鈞的話記在心裡,今天看準時機就吐了出來。此時,見隆裕太后並沒有責備他的意思,便又進一步說道:「老佛爺,只要革命黨人答應不傷害老佛爺和皇上,不動老佛爺和皇上的位子,老祖宗您還是答應了吧。老主子這身子骨再也經不起折騰,奴才看了心疼啊。」說著,小德張抱著隆裕哭了起來。

  這幾年,隆裕太后與小德張過著形同夫妻的生活,對小德張的話,她是言聽計從。所以聽了小德張的話,隆裕太后的心裡早已被說動了。她躺在小德張的懷裡,說:「什麼時候才能過上安穩舒適的日子啊?」

  第二天,隆裕太后剛一到養心殿,便有人起奏說段琪瑞又來了電報。正好內務總管世續在,隆裕道:「世續啊,你把電報的內容大致說一下就行了。」

  太后已不敢看段琪瑞的電報。

  世續「嗻」了一聲轉述道:「段琪瑞歷數皇族之敗壞大局罪狀,說『事至今日,乃並皇太后皇上欲求一安福尊榮之典,四萬萬人欲求一生活之路而不見許』,段琪瑞說『他們不忍字內有此敗類,豈敢坐視乘輿之危而不救』,他要率領全軍將士人京,與王公剖陳利害,已揮淚登車,昧死上達。」

  隆裕太后被段琪瑞嚇得直哆嗦,驚魂未定,趙秉鈞又來覲見,道:「啟稟太后,本國務大臣收到署直隸總督張鎮芳領銜,署兩江總督張勳、署湖廣總督段琪瑞、安徽巡撫張懷芝、山西巡撫張錫鸞、河南巡撫齊耀林、吉林巡撫陳照常、署山東巡撫張廣建等聯名電奏,奏稱他們一致懇請太后速降明諭,宣佈共和。這是電報稿。」

  趙秉鈞把電報放在幾案上,跪拜後轉身走了出去。

  與此同時,北方各省諮議局,駐國外的公使又來電懇請朝廷實行共和政體。

  隆裕太后昨晚已被小德張說動,見到如雪而來的電報,詔來載灃道:「我看,就讓袁世凱全權和革命黨談判吧。」

  載灃含淚點了點頭道:「全憑太后安……排。」

  於是隆格太后通過趙秉鈞降下諭旨,旨日:「國務大臣奉太后懿旨:茲授袁世凱全權與南京臨時政府磋商退位條件。欽此。」

  袁世凱終於等來了這一天,於是便迅速地落實早已著實做好的工作,首先落實《退位詔書》。清帝退位詔書由張謇起草,參議院通過後交唐紹儀電達袁世凱轉清廷頒佈。袁世凱在詔書中添人「由袁世凱以全權組織臨時共和政府與民軍協商統一辦法」一句,以表示其權力得自清廷,而不必受革命政府約束,同時又由此造成一種「北洋正統」的觀念。

  袁世凱把詔書交給趙秉鈞,趙秉鈞交給了內務總管大臣世續,世續來到坤甯宮,淚如雨下。太后在昏暈之中,也不看這諭詔的內容,只是兩手抖動著鈴印禦寶。蓋過鈴寶,泣不成聲,哪能站得住,幾個宮女扶著她入寢宮去了。

  世續把鈴印禦寶的詔書交于趙秉鈞,趙秉鈞把詔書又送給袁世凱,袁世凱嘿嘿一笑,也在上面署了名,蓋了章,然後頒佈天下。

  宣統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即中華民國元年二月十二日,清帝退位詔書頒下,共有三道諭旨。

  第一道諭旨:

  朕欽奉隆裕太后懿旨:前因民軍起事,各省響應,九夏沸騰,生靈塗炭,特命袁世凱遣員,與民軍代表討論大局,議開國會,公決政體。兩月以來,尚無確當辦法。南北睽隔,彼此相持,商輟於途,士露於野;徒以國體一日不決,故民生一日不安。今全國人民心理,多傾向共和,南中各省,既倡議於前,北方各將,亦主張於後。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以一姓之尊榮,拂兆人之好惡?是用外觀大勢,內審輿情,特率皇帝將統治權公諸全國,定為共和立憲國體,近慰海內厭亂望治之心,遠協古聖天下為公之義。袁世凱前經資政院選舉,為總理大臣,當茲新舊代謝之際,宜有南北統一之分,即由袁世凱組織臨時共和政府,與民軍協商統一辦法,總期人民安堵,海內晏安,仍合漢、滿、蒙、回、藏五族完全領土,為一大中華民國。予與皇帝得以退處寬閑,優遊歲月,長受國民之優禮,親見郅治之告成,豈不懿欽?欽此。

  第二道諭旨:

  朕欽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前以大局阽危,兆民固苦,特飭內閣與民軍,商酌優待皇室各條件,以期和平解決。茲據覆奏,民軍所開優待條件,于宗宙陵寢,永遠奉祀;先皇陵制,如舊妥修各節,均已一律承擔;皇帝但卸政權不廢尊號;並議定優待皇室八條,待遇滿、蒙、回、藏七條,所奏尚屬周到。特行宣示皇族、暨滿、蒙、回、藏人等,此後務當化除昣域,共保治安,重睹世界之升平,胥享共和之幸福,予實有厚望鸞,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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