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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第二章 「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數日裡綿綿細雨一直下個不停,仿佛蒼天也有無數怨哀。窗外梧桐舒展枝葉,奏出滴滴答答的自然之樂。地上早已濕盡,房腳卻滋養著越來越多的青苔。

  時間正慢慢爬遠著。

  辛棄疾坐在桌邊,面前擺一碟小菜,一個酒壺和酒杯,他倒滿一杯,一仰脖「咕咚」喝了下去,他心中實在憋悶得慌。

  從去年渡江回來差任為江陰簽判至今已有一年,可整天都是無所事事,毫無作為,只是幫助知府簽批一下往來公文,這和他當初的希望實在相差太遠。

  至今他還記得當時志氣昂揚地等待朝廷委以重任,卻被兜頭潑了一瓢涼水的失望、苦澀。聖旨頒下時他心中一陣緊似一陣地狂跳,他想只憑俘獲張安國,引萬兵歸安的功勞,皇上一定不會輕看自己,他全神貫注地捕捉著傳旨官的每一個音節,等到聽派遣為江陰府簽判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和自己的預想相差太遠了!

  冷靜下來,他隱隱約約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一萬多士兵被疏散合併到了各地駐軍當中,而賈瑞和自己這一班人也被分別派到不同州縣任職,相互之間遠隔乃至千里很顯然,朝廷並不信任這些從北方歸安回來的人。

  「小公子,不要再喝了,你已經喝了不少了。」

  老僕人辛大同走進屋來。從辛棄疾很小的時候他就在辛家,辛贊待之甚厚,辛棄疾也一向很尊敬他,從來不以下人視之。到老主人死後,他便一片忠心,跟從在辛棄疾身邊,從辛棄疾起義抗金投奔耿京,他一直不顧老邁,也操戈執戟混於兵卒之間,等回來南方,其他人分配編制於各個兵營,他則又重新侍候起辛棄疾,隨辛棄疾來到江陰。

  辛棄疾半趴在桌角,已經有些醉得不成樣子了,他僵硬的舌頭含含糊糊地吐出幾個字:「壯志難酬壯志難酬啊」

  辛大同心疼地扶起小主人,用力將他拖向床鋪,辛棄疾拼命掙扎一下,又癱軟下去,嘴裡支吾著:「別,別管我,我沒醉再去打酒來」

  窗外的雨還在飄落無休,屋簷下積聚了一灘積水,隨著上面不斷滴下的雨水跳動著,激出一團團漣漪,一朵朵雨花。

  就在這一年的夏天,南宋北伐的軍隊全軍覆沒。

  1162年,宋高宗趙構退位給其過繼子趙袺,是為宋孝宗。像每個想證明一下自己的新皇帝一樣,孝宗也想改變一下宋金關係中長期滯頓的局面,他年輕氣盛,不想再一味退縮忍讓,於是雷厲風行地調整了朝中官員,改變以前的主和政策,起用主戰派謀劃北伐之事。

  文臣張浚被委為樞密使。這張浚上任後全心竭力,不敢有分毫懈怠,然而北宋遺留下來的軍隊制度卻使他所有的辛苦付諸東流。從宋太祖、宋太宗起為了防備像唐末那樣藩鎮割據,影響中央集權統治的情況,就建立了一整套相互牽制、彼此約束的政治軍事體制。

  軍隊將帥往往數年一換,並設監軍監督將帥決策行為,以免其培植個人親信勢力。這種措施確實使將帥各守其職,不敢妄為,卻極大地限制了軍隊的主動性。一方面兵不知將,將不知兵,下轄部屬不聽調遣;另一方面監軍往往百般束縛局限將帥的兵權,阻撓許多決策命令,使將帥無法及時有效地根據軍情作出反應。

  張浚的軍隊剛剛渡淮而北,尚不及深入,就因部屬內訌,將佐不能相轄失去了鬥志。勉勉強強在符離(今安徽宿縣)待戰,哪料等金兵一到,便如洪水掃過,一下子全線潰散,士兵丁夫等十三萬人皆掉臂南奔,蹂踐饑困,死傷無數,積蓄數年的器甲資糧也丟棄無餘。

  隨後不久張浚上表請罪,同時聲稱:金軍勇銳善戰,南宋難以匹敵。眼看從前一片赤誠,全力以赴要求反擊金軍的主戰派代表陡然間換了腔調,加上擺在面前的事實,南宋君臣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確不是金朝對手。一時之間,朝野頹喪,皇帝也不再像起初那樣信心十足,言必稱戰了。這半壁江山於是又一次在風雨飄零裡重溫起了升平苟安的夢。

  辛棄疾剛剛聽到朝廷發兵北伐是多麼的高興啊。

  他似乎看到烽煙滾滾之中,宋軍將士英勇無畏、拼力廝殺的場面:只聽殺聲震天,南宋兵將個個前赴後繼,揮舞大刀長矛,向敵營沖去平時耀武揚威、燒殺無度的金兵全都落荒而逃,地上丟滿了兵甲武器、燃燒著的帳筵和橫七豎八的屍體,飄揚著「大宋」二字的旗幟很快插遍北方大大小小每一塊土地,所有的城頭都換了精神抖擻的宋軍士卒。

  他又仿佛看見久受踐踏的百姓扶老攜幼,夾道出迎,激動的淚水從眼中奪眶而出,當中有那個姓高的老人。

  姑姑、乳娘一家一定喜上眉頭,天天數指頭盼自己早點回去。

  好朋友党世傑也一定不再會那麼執拗,會和自己一起操心於國事,建築大漢民族的家園,成為大宋國的棟樑之材。

  想著想著,辛棄疾忽然有點失落,自己真的能夠成為棟樑之才嗎?從來到南方就一直被猜疑、不被信任,不得不在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位置上混混日子,謀點俸祿,難道朝廷以為自己回歸只是為幾碗飯填飽肚子嗎?難道自己只配在這裡管管文件、簽簽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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