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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第九章 田鎮大捷

  當武昌城被湘軍攻破時,太平天國國宗石祥禎、韋俊和春官又副丞相林紹璋、殿左一指揮羅大綱、殿左七指揮周國虞等率領所部連夜向長江下游方向奔去。第二天下午,在樊口一帶遇到檢點陳玉成率領的救援先頭部隊。陳玉成告訴石祥禎等人,翼王在九江,燕王秦日綱率領援軍目前正在蘄州。

  大家商議了一下,都認為此時不宜反攻武昌,不如全部撤退到蘄州和援軍會合,再定對策。經過兩天行軍,武昌撤退的二萬人馬,和秦日綱統率的三萬人馬在蘄州會師。當天夜晚,便在秦日綱主持下,計議下一步的軍事行動。石祥禎在會上沉痛地檢討自己的失誤,請求燕王轉呈天王給予處分。秦日綱寬慰了一番。接著韋俊、林紹璋、羅大綱等人都對武昌失守,各自承擔了責任。陳玉成說:「各位都不必再檢討了,從來就沒有不打敗仗的將軍,武昌此時丟掉,不久後還可再奪回來。曾妖頭必然會乘攻陷武昌之機,率妖東下,犯我天京。我軍目前有五萬之眾,足可以在長江兩岸佔據關隘,阻其東犯。」

  陳玉成今年才二十歲。他十四歲投軍,英勇機智,屢立戰功,天王親自提拔他為檢點,是太平軍中最年輕的高級將領。他身材不高,卻聲如洪鐘。小時患眼疾,家貧無錢醫治,爛了好幾年,至今兩眼眼皮上各留一條深深的疤痕,軍中戲稱他為四眼將軍。周國虞很贊同陳玉成的意見,說:「陳將軍分析得對。曾妖頭必定很快會浮江東下,他的全部人馬加起來不會超過三萬,我們只要重振軍威,足可制服。從蘄州到武穴一帶,關隘頗多,此乃天助我軍以地利,我軍應充分利用。」

  他走到掛在牆上的地圖邊,指著地圖說:「諸位將軍請看,蘄州城五十裡以下,有一處地方,名喚田家鎮。田家鎮在江北,隔江相對的是半壁山。此地向來扼控由湖北到江西、安徽的水陸兩路,江流湍急,地勢險要,只要在此地駐紮一支人馬,曾妖頭就是飛也飛不過去。」

  羅大綱說:「周將軍所說極是,去年清妖悍將江忠源便在此地被我軍擊敗,這田家鎮最是個險要之地。」

  大家都認為將大軍駐紮在田家鎮兩岸,阻止曾國藩東下是最好之策。最後,秦日綱決定,由陳玉成統領一萬人馬駐紮蘄州,作為第一道防線,其餘四萬人全部進駐田家鎮,在那裡將湘勇一鼓聚殲。

  田家鎮是一個有五千人口的大集鎮,由於水陸交通便利,自古以來便是長江北岸上的一個繁華市井。與之隔江相對的半壁山,孤峰挺拔,雄峙在大江南岸。山底下是一條通往江西瑞昌的大道。發源於幕阜山,流經通山、興國州的富水從半壁山南麓注入長江。入口處也有一個市鎮,名叫富池鎮,人口雖不多,卻也熱鬧。往下走三十裡,便是武穴。去年正月,東王楊秀清在這裡大敗陸建瀛的防軍,威鎮千里長江。秦日綱和石祥禎來到這裡,查看了兩岸地勢,甚為滿意,秦日綱、石祥禎率二萬人馬駐田家鎮,韋俊、羅大綱、周國虞等帶二萬人守半壁山。

  北王韋昌輝之弟韋俊也不過二十六七歲,但因家境富裕,小時飽讀詩書,因而處事顯得老練穩重,識見也比別的年輕將領高明。這一年來在湖南、湖北與湘勇打過幾次交道,他已經知道曾國藩不同於清朝的其他官吏,由湖南農民所組建的湘勇,也決不是清朝的綠營可比。對付曾國藩和湘勇,決不能掉以輕心。韋俊對南岸駐防作了精心安排。他吩咐羅大綱帶八千人,在半壁山腳安營下寨,林紹璋帶五千人駐富池鎮,周國虞帶六千人搜集船隻,扼守江面,自己帶一千親兵將營設在半壁山半腰上,以便各方兼顧。韋俊命令營寨要紮得嚴實,江面要掐死。

  太平軍在與官軍的作戰中,積累了一套建營寨的成功經驗。半壁山下,共紮六座營盤:大營一座,小營五座。營盤四周挖一條深一丈多、寬三四丈的溝,將離半壁山五裡遠的網湖水引來灌滿。溝內豎立炮臺十座,再用木柵圍住。溝外密釘五丈寬的一排排竹簽、木樁。林紹璋在富池鎮紮了四座營盤,其佈置大致和半壁山營寨相仿。半壁山頂,架起一座望台,一天到晚有兵士在上面瞭重,對岸田家鎮和下游富池鎮,都可以清楚地看到山上打出的信號旗。江面上,周國虞指揮的戰船聚集了三百多號,天天在南北兩岸穿梭巡邏,嚴陣以待。北岸也是營寨相連,炮臺相接。田家鎮擺開了一個大戰場,殺氣騰騰地準備一場惡戰。

  這天,周國虞從江邊檢查戰船回來,對弟弟國材、國賢說:「我看這江面上的防守還很薄弱,曾國藩水師力量強大,還得想法子控制住江面。」

  國材說:「我這兩天也常想這事,要是能把江面封鎖起來就好了。」

  國賢說:「有辦法。當年東吳阻擋晉軍,後晉阻擋後漢,都曾用過鐵鎖攔江的辦法。我們何不學前人的樣,也打根鐵鎖將長江鎖住。」

  國材說:「這個辦法也並不有效,豈不聞『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的詩嗎?」

  國材的幾句詩一背,國賢垂頭喪氣了。國虞想了想,說:「國賢的主意也可以考慮,當年東吳和後晉的鐵鎖,中間沒有船承受,又只一根。我們改進一下。你們看,可以這樣來攔江。」

  國虞拿出兩根木棍,又拿出五六隻碗來,將木棍並排擺在碗口上,說:「我們用兩根鐵鎖,每隔十丈安置一條船,將鐵鎖架在船上,這樣就牢固了。為防止船被水沖走,船的頭尾都用大錨固定。鐵鎖用鐵碼鈐在船上。」

  國賢高興地說:「此法最好,為保險起見,每隔三隻船再加一個大木排,那就更穩當了。」

  國材也同意了,說:「還加兩根吧,一共四根。」

  「再加兩根!」國賢叫道。

  「對!用六根,牢牢將長江鎖住,叫曾國藩的水師全部葬在這裡。」國虞重重地拍了下木板,五六隻碗一齊跳了起來。

  周氏三兄弟的想法,秦日綱等人都贊成。隨軍的鐵匠們不分晝夜打造。十天后,六根鐵鎖南系半壁山,北拴田家鎮,橫截長江。鐵鎖下共擺二十多隻戰船,八個木排,滔滔長江,猶如系上六根腰帶,單等曾國藩水師到來,好將他們葬身江底。

  楊載福指揮五營水師作前鋒先天已出發,李孟群指揮五營水師作後衛暫時未動,曾國藩帶著一班幕僚親兵,坐著特製的拖罟,夾在居中的十營水師中,這天起航了。為了議事的方便,彭玉麟也坐在曾國藩的座船上。時已深秋,長江水顯得比春夏兩季清亮。天空萬里無雲,燦爛的秋陽,照射著勇丁們劃起的水波,發出白花花的耀眼的亮光。因為是乘勝東下,全軍鬥志旺盛,又在流水的幫助下,船行得很快。曾國藩時而在艙內,時而在甲板上,與彭玉麟、郭嵩燾、劉蓉等人談古論今,意氣風發。目送著兩岸青山向後退去,大家甚是歡快。

  黃昏時,近三百艘戰船停泊在葛店。勞累一天,吃過夜飯後勇丁們都早早安歇。彭玉麟看著艙外被夜色籠罩的江水,心裡很不平靜。白天站在船頭,指揮戰船航行之暇,他想起,十四年前,也是在這段江面上,他陪著小姑,度過了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白天不允許他多想,現在,萬籟俱寂,塵囂已息,兒時與小姑青梅竹馬的情景,一幕一幕地浮現腦海。

  小姑畫眉般動聽的越語,一句一句在耳畔響起。他拿出麒麟梅花圖,輕輕地撫摸,仿佛已墜入愛河,沐浴在小姑的萬種柔情之中。

  自喬裝進武昌城後,就一直沒有再畫梅花了,彭玉麟覺得很對不起小姑的在天之靈,於是增添蠟燭,鋪開宣紙,一邊磨墨一邊凝思,腦子裡出現林逋的詠梅名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是的,今夜我在船上為小姑畫梅,就畫她站在岸上,伸開雙臂迎接我。不一會,宣紙上出現一幅極美的畫面:水邊,一株枝幹秀逸的梅樹斜倚在草坪上,兩支長長的枝條向水面伸去,水面上漂浮著一隻小小的烏篷船。

  為慶賀武昌的克復,也為祝願田家鎮的勝利,彭玉麟破例調了一點丹砂,給那幾朵綻開的梅花點了紅。彭玉麟拿起畫自我欣賞,對畫的構思頗為滿意。

  「雪琴,你又在畫梅花了。」彭玉麟回頭一看,曾國藩笑容可掬地站在身後。

  「哦,是滌丈,快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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