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曾國藩①血祭 | 上頁 下頁
三八


  誰知沒有安靜幾天,長沙城又爆發一場更大的騷亂。

  這天上午,曾國藩正在審閱道州報來的告急文書,一個團丁急匆匆闖進審案局報告:「曾大人,出大事了!」

  「什麼事,這樣驚慌?」曾國藩兩眼離開告急文書,盯著那團丁問。

  「大人,有人搶米行。」團丁急忙回答,緊張的神態還沒恢復過來。

  「有這樣的事?」曾國藩頗感意外。這幾個月來,長沙城鬧事雖多,搶米行卻還從來沒有出現過。他意識到事態嚴重,不禁有些急迫,「搶的哪家米行?有多少人?」

  曾國藩的兇惡神態,使團丁嚇了一跳,一時語塞,竟答不出話來。

  「快說!」曾國藩又瞪了團丁一眼,心裡罵道,「一個不中用的膿包!」

  團丁定定神,結結巴巴地回答:「小西門,不,說錯了,是大西門內五穀豐米行。人很多,很多,怕有一兩百,也可能有兩三百。」

  「曾國葆!」國葆急忙來到大哥身邊,曾國藩果斷地命令,「將你的親兵隊所有團丁集合起來,帶著他們立即趕到大西門內五穀豐米行,把打劫米行的夕徒一個不漏地抓住。有抵抗者,就地處決!」

  「是!」國葆答應一聲,轉身出門。

  「停一下!」曾國藩喊住滿弟,「叫彭毓橘騎一匹快馬,到羅山營裡調一百團丁支援你!」

  待國葆出去以後,曾國藩換上平民衣服,戴上墨鏡,由康福、蔣益澧保護,悄悄出了審案局,抄小道奔向大西門。審案局離大西門不遠,兩刻鐘後便到了。曾國藩見五穀豐米行前人山人海,除看熱鬧的外,有上百人或提著米袋,或拿著木桶、臉盆等圍在米行門前,大部分是老人小孩,有人在給他們發米。人群中不斷發出一陣陣哄笑聲。米行四周一片亂糟糟。曾國藩小聲罵道:「這些無法無天的匪徒!開倉放糧,豈不是要造反麼?」

  這時,曾國葆帶領的親兵隊六十多號團丁由北面趕來,彭毓橘帶領的羅山營一百號團丁從南面趕來,已將米行團團包圍了。人們見此情景,嚇得雞飛鴨走,不少人丟下手中的米袋、木桶,倉皇逃竄。團丁們抓住了幾十個背米的老人、小孩,粗暴地喝罵、拳擊,被抓的人跪在地上磕頭求饒,哭著叫著,呼天喊娘,情景甚是淒慘。曾國藩命蔣益澧傳令:「圍觀的、背米的,一律不抓,為首的、搶米的,全部抓到審案局來。」

  說罷,帶著康福悄悄離開現場回衙門。

  一個時辰後,國葆前來報告:抓到歹徒十三名。曾國藩指示黃廷瓚立即審訊。過會兒,他又想起一樁事,從抽屜裡拿出一張紙來,寫著:「叔康兄:審訊時請留意,歹徒中是否有會堂分子,或是與會堂有聯繫者。」

  寫完封好,叫荊七送給黃廷瓚,接著拿出上午未看完的告急文書,聚精會神地看起來。

  深夜,黃廷瓚前來彙報審訊情況。

  五穀豐米行老闆吳新剛,是個貪婪刻薄、心腸陰毒的商人。多年來,他使用許多不法手腕,擠垮附近幾家同行,壟斷了從南門到大西門一帶的米業,常常抬高市價,以次充好,短斤少兩,坑害市民,聚斂了萬貫不義之財。百姓背地裡都罵他「無心肝」。這「無心肝」偏又最會巴結官府,尋找靠山,儘管市民對他恨之入骨,卻又奈何不得。這一向,正是長沙城內缺米的時候,「無心肝」以低價從外地購得一批黴米朽米,摻在好米內,高價賣給市民。市民們受此坑害,莫不破口大駡。這時惱了一個漢子。此人名叫廖仁和,住在大西門外,是個碼頭上的腳詝,人生得牛高馬大,好打抱不平。他一聲吆喝,帶著十多條漢子沖進五穀豐米行,把「無心肝」痛打一頓。圍觀的人拍手稱快。有人喊:「廖大哥,乾脆把倉庫裡的米分給百姓,出口怨氣!」

  人群中一片附和聲。廖仁和平時吃了「無心肝」不少苦頭,想想這不義之財,百姓取之何妨,遂應了大家的請求。附近百姓紛紛前來分米,鬧成了一場大事!

  曾國藩靜靜地聽著黃廷瓚的審訊報告,眼睛半眯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心中在思考著如何處理這樁案子。這明擺著是百姓對奸商的懲罰。像五穀豐老闆這樣的奸商,比比皆是,用不著再取什麼旁證,曾國藩相信審訊報告是真實的。但這樁案子鬧得很大,弄得長沙城人心浮動,如果不嚴加懲處,不法之徒便會蜂起效尤,搶米行,搶商店,搶錢莊,那不翻了天?要徹底斷絕效尤者的念頭,非嚴懲不可!打定了主意,曾國藩問黃廷瓚:「叔康兄,你看此事如何處理?」

  黃廷瓚想了想,說:「吳新剛為商奸詐,百姓自發起來懲處,於情理來說,百姓無罪;從律令上講,有礙社會安定。無論如何,此風不可長。依卑職之見,這十三名鬧事者,為頭的廖仁和,杖責一百棍,遊街三日,其餘的人各杖責五十棍,釋放回家。」

  黃廷瓚的處理,按通常民眾起哄鬧事而言,完全符合朝廷律令。不過,現在是亂世,亂世辦案,不能循常規。「這個書呆子辦事,就是迂了點。」曾國藩在心裡說。

  黃廷瓚為人的確迂直。這一點,曾國藩與他在岳麓書院同窗時就已深知。正因為迂直,他在官場上混得不順利。在江蘇候補知州,一候就是三年,後來的早已赴任,他卻一直得不到實缺,弄得衣食無著,寒酸不堪,老娘死了,連回籍奔喪的路費都沒有。也正因為迂直,卻被曾國藩看中。曾國藩喜歡這種不會使乖弄巧,心地踏實的人。他認為當今官場腐敗,就由於巧佞之徒太多、迂直之人太少的緣故。曾國藩將審案局的日常事務,委託黃廷瓚負責,其他委員辦的事,也要黃廷瓚審查。黃廷瓚對曾國藩感恩戴德,盡心盡力地辦事。

  一般案件,曾國藩都依黃廷瓚的處理意見,但這件事,卻不能按他的意見辦。

  曾國藩把此事處置不重,將會引起不良後果的利害關係,向黃廷瓚剖析了一番,終於使黃廷瓚信服了。

  「重判可以。為首的囚禁三年,協從的分別囚禁三到六個月。」黃廷瓚提出了從重的方案。

  「這些人與會堂有聯繫嗎?」曾國藩不對黃廷瓚的方案置以可否,卻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接到大人的手諭,卑職著重審訊了這件事。有人供稱為頭的廖仁和與串子會有些聯繫,但沒有證據。」

  「除廖仁和外,那十二名都是些什麼人?」

  「十二人都長住大西門一帶。有四人曾被長毛擄去當過長伕,有三人原為駐守武昌的綠營,武昌被長毛攻陷後,逃回來的。另外五名也都無固定職業,其中有三人因打過人,被按察使司傳訊過。」

  「這就對了。」曾國藩點點頭,「我說這些人為何這樣無法無天,原來不是遊匪,便是流氓,竟無一個安分守己的良民。對付這種人,殺頭亦不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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