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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是嗎?」魏元忠也笑起來,「這也不妨事的,我生來薄命,倒掛的味兒,以前也嘗過!有一回,我騎驢在路,偶然不慎,翻下鞍來,一足拄在蹬上,被那頭蠢驢拖曳著行了不少路。」

  「他媽的,」侯思止破口大駡,「你這賊蛋,敢在我面前放肆,我立刻用夾棍夾斷你的腿。」

  「你盡可以用夾棍,這個,嚇不倒我姓魏的!侯思止,你就是拿了刀來碎割我,我也絕不皺眉,不過,你想我自動承認叛逆,那休想,因為根本上並無此種事。」

  「來人,上夾棍!」侯思止又是一聲吼叫。

  「來人,上夾棍!」魏元忠學著他的口氣叫出。

  侯思止氣昏了,但是,來俊臣卻很冷靜,他觀察魏元忠,必然是拼將一死的,而他所要的是供詞,即使是簡單的供詞,但教承認了反的事實,就夠了,至於細節,以後有時間可以再事盤問。於是,他舉手阻止侯思止動夾棍。他說:

  「細節容再審訊,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他說著,連連揮手,著令帶犯人下去。

  狄仁傑一行人又魚貫而出,七人的面容都很嚴肅,當著押送的判官王德壽,他們又不便講話。

  於是,在回入獄室之後,裴行本發現王德壽正和獄吏交代,便悄聲說:

  「今日之事,落在來俊臣之手,必無幸理,我們得想辦法上聞。」

  「是的,今天我直承謀反,不過是穩住一時而已,我們再想辦法,只有上聞于皇帝,才能得救。」狄仁傑也抑低聲音說。

  「在獄中,如何能上聞呢?」裴行本頹喪地說。

  狄仁傑瞥了獄吏與判官一眼,突然自袖筒中取出一汗巾,同時,咬破了小手指,用血在汗巾上寫了一個「冤」字,迅速地拉開縫襟的線,將這方血書帕小心地塞入棉絮之內,再慢慢地將之鋪平,又拉攏線縫,打了結。

  裴行本不明白他是為什麼,茫然相視。

  這時,判官王德壽過來了,狄仁傑欠動著身體,低喟著說:

  「天氣暖了,獄室中又不通風,王判官,請你派一名獄卒將我的棉襖攜回家中,囑家人拆去棉絮,改為夾衫送入。」

  王德壽看著他,緩緩地點頭說:

  「這自然可以的——相公平時也太節儉了,棉衣改夾衫,是小戶人家的玩意兒啊,不圖狄老府上也是如此。」

  「我出生寒家,習慣使然,也不是故意節儉。」狄仁傑平靜地將棉衣脫下,交給王德壽,再拱手說:「有勞判官了。」

  王德壽並未疑心棉衣有什麼花樣,接了過來,隨手交給隨從送去。

  不久獄室中靜了下來。裴行本緩緩地移到狄仁傑身邊,低說:

  「但願你這件棉襖能產生奇跡。」

  「我只是盡人事而已,家人是不是能憑此一個字而告變,現在還很難說。」

  這時候,任知古也緩緩地挨過來,詢問了情況,沉聲說:

  「我們的命運,不大樂觀哩,這是諸武唆使來俊臣來陷害我們的,武氏諸王,必然會在女皇帝面前播弄是非,內有諸武,外有來俊臣,我們只怕不容易再活下去了。」

  「只要女皇帝能親自提審,我們總有機會。」狄仁傑是深信武曌的,他肯定地接下去,「女皇帝不會像她的侄兒們那樣胡塗。」

  獄室中是黯淡的,一夜過去了。

  第二天清晨,判官王德壽親自拿了夾衣來給狄仁傑,並拉了他到屋隅,細聲說:

  「狄翁,皇上對你的恩寵,逾于常人,俊臣兄很想開脫你,如果你肯扳上楊平章——楊執柔,那麼,閣下必可免死。」

  狄仁傑靜靜地聽著,沒有表示。

  「狄公,這是千載一時的良機。」王德壽催迫他。

  「王判官!」狄仁傑直立起來,高亢地叫出,「皇天后土,可鑒我忠誠,我並不懼死,奈何要仁傑誓誣好人啊!」

  「狄翁!」王德壽被他的聲勢所震懾,不敢再相迫,期期地說:「兄弟是為狄翁著想,別無其他。」

  「為我著想,我就效死君前。」狄仁傑說時,一頭向獄中的牆撞去。

  王德壽手忙腳亂,搶上前去,將狄仁傑抱住,連忙說:

  「狄翁,千萬不可如此,兄弟告退,一切靜候朝廷旨意吧。」他說完,拱拱手,狼狽地走開了。

  狄仁傑憂鬱地看著難友,沉聲說:

  「他們想一網打盡滿朝正直的官吏哩。」

  「狄翁,照計,你的衣服已回來,令郎必已得到那幅血書,今朝應該上朝告變了。」

  「也許——」狄仁傑在王德壽出現之後,信心忽然動搖了,他思疑諸武與來俊臣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自己的兒子,可能無法入朝告變。

  是的,來俊臣是有權力如此做的,只要他防範在先,狄仁傑的兒子,就沒有告變之路。可是,來俊臣的自信心太強了,他以為狄仁傑既已親供,罪案如山,必無平反的可能,因此,他並未做退一步的佈置。

  狄仁傑的長子狄光遠,就憑著這一空隙,達到了叩閽告變的目的。

  武曌在感傷中看到一幅汗巾上血書著的冤字。她奇怪,將狄光遠召入,溫和地問:

  「你這幅血書從何處得來?」

  「臣父自獄中發出,汗巾是藏於棉絮中的,小臣取得之後,思量再四,才敢上聞。」狄光遠痛苦地說,「求陛下明鑒,臣父必不會反的。」

  武曌看著狄仁傑的血書,反復沉吟,無法找到一個答案。她已經獲知狄仁傑親自供認謀反,現在,她又看到狄仁傑的血書,兩者之間,究竟是哪一個方面對呢?

  「我會公允地審理此案。」

  叩閽告變的狄光遠雖然退了出去,可是,女皇帝的思潮,卻因此而起伏著,她召來俊臣來詢問:

  「俊臣,你對狄仁傑那一夥人是怎樣審的?」

  「奏陛下,對他們七人,都不曾用刑,而且盡可能給予優待,他們七人的衣冠,也不曾剝除……」

  武曌以手勢阻上來俊臣往下說,然後,再問:

  「他們怎樣自供的呢?」

  「是狄仁傑先招供,承認謀反,七人中,只有禦史中丞魏元忠不認,侯思止要用刑迫,是我阻止了的,我想,對大臣審訊不宜嚴刑,必須求得公允,否則,會滋生讒言。」

  武曌同意來俊臣的見解,莊嚴地囑咐:

  「你找問官再行審訊,千萬不可草率將事。」

  在做此安排之後,女皇帝的心情好了一些,不過,根本的遺憾依然存在,她以自己的心思來忖測狄仁傑的心理,以為正面招供是事實,血書告變,則是私情的請求,她想:「狄仁傑不會不知道我是寵他的啊。」

  於是,回入內宮之後,她不斷地拿出狄仁傑的汗巾來看,她研究筆跡,她斷定那一個冤字是狄仁傑在倉皇中寫成的。

  女皇帝為此而煩惱了,終於,她命張昌宗來吹簫,又命樂班選人來跳柘枝舞。

  ——這是為了排遣時日,這是為著掩飾心底的惶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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