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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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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殿——」她懶散地說,「我聽懷義講過的,好像沒有什麼特別。」 「單看圖樣是沒有什麼的,可是,圖樣上的說明可精彩極了,整所殿完全用鏡,連天花板也是鏡子,而且,這不是平嵌直鑲的鏡子,有各式各樣的嵌方法!這說明上寫著,在鏡殿的正中點一枝燭,映在鏡中的燭,就會有一千二百九十六枝。」 女皇帝被這一數字所吸引了,她欣然接過那幅圖樣,看說明鏡殿的文字。 埋頭工作著的婉兒,也被吸引了,仰起頭來看—— 「啊!」女皇帝驚歎著,「薛懷義有過人的智能。」她稍頓,將圖樣推向昌宗,「你負責,照這圖樣來構造鏡殿,有現成的鏡料,想來不會花多少時間的。」 ——薛懷義在說明中指出:隋煬帝曾鑄烏銅鏡板,現在尚有兩千多張巨大的烏銅鏡板留藏於洛陽武庫,那些烏銅鏡,一般的尺寸是長八尺,闊四尺半。 「可能,有三四個月就能建造完成。」張昌宗又說。 「立刻進行!」女皇帝不假思索地說。 可是,武曌的計劃在第二天就擱置了起來。那是由於地官侍郎同平章事狄仁傑的反對。 有一次,武曌在宮中召見狄仁傑——從狄仁傑自河南返長安出任朝官之後,她時時召他入宮議事。最初,她召他只是為了瞭解外面的情形,但在幾次之後,她對這一位方面大耳的地官侍郎,有著微妙的一種情感。她喜歡看到狄仁傑,在心中,她希望自己能多看到他,因此,召見頻繁了。 當鏡殿的計劃才交托給張昌宗,狄仁傑在內殿覲見時,女皇帝隨口說: 「我要造一所鏡殿,整所屋宇都有鏡子的。」 「那是很特殊的構思。」狄仁傑也和她一樣,不著邊際地接口。 「我要他們在明堂的廢墟上建造。」 「陛下,我以為,如果在明堂的廢墟上再事建設,最好是恢復明堂的建制。」狄仁傑婉轉地接下去,「假使陛下單獨地造鏡殿,人們會覺得陛下只重巧思,講求享樂,這並不是好傳統!人們對於構造,多數持著傳統。」 「嗯。」武曌平和地微笑著,「我們的讀書人的性情,使人難以瞭解。他們好像一致地反對工程,任何一個賢君,一旦從事大工程,就引來物議。」 「自古以來讀書人貧困的居多,再因於孔子的思想,使士大夫有戒奢侈的觀念。」狄仁傑的話仍然是婉轉的,「不過,興建明堂之時,並無特殊議論。」 她悻然地說:「我造明堂,經過了二十年的鬥爭才成為事實的啊!是的,當真正建造的時候,沒有太多的議論,但是,我知道有許多人在腹誹。」她稍微頓歇,低喟著,「我以為,作為皇帝,自奉儉薄,實在是矯情,天下最富的人,為何要儉薄呢?譬如梁武帝,節儉素樸,為列代帝王之首,結果卻城亡身死,無補于時。」 「石崇說過一句話:士當身名俱泰,可惜沒有人奉為格言。」狄仁傑微微地一笑。 武曌的思念忽然像魚在水中,遊了開去。她自他一笑中看出了男性的俊朗,她自他一笑中看出了男性莊嚴的嫵媚。 ——這種俊朗,這種莊嚴以及嫵媚,是薛懷義及張易之兄弟所無的。 此時,尊貴的女皇帝對著她的大臣,生出了幻念,她想像他的神態是大帝。 她想:「他的年紀雖然大了一些,可是,他是可愛的,他具有另外一種風韻!」在這樣的想念中,她開始作一項比較:張易之、張昌宗,都是俊美的,但是,他們兄弟的俊美具有女性成分。至於薛懷義,則具有男性的粗獷,雖然薛懷義也有細膩的機思,但整體上,薛懷義是屬欲的,缺少靈智。而狄仁傑,則是男性的,然而又不是粗獷的,她將俊與朗兩個字聯起來,再將嚴與穆兩個字聯起來,而這,就是狄仁傑。 於是,她於沉思中抬起頭來,凝視著狄仁傑。 狄仁傑坐著,像一座寶塔,並不因談話的中止和女皇的凝看而有所改變。 這一份定力,使武曌心折。她對他有愛戀之心,可是,她在這一瞬間又自覺爭取這個男人並不是容易的。可能,她無法走第一步。 「仁傑——」她拖長了聲音,「我會修改一下計劃,再建明堂!使鏡殿成為明堂的一部分。」她要說的並不是這些話,可是,她在出口之際改變成為公事。 狄仁傑以一個適宜的姿勢表示同意——他知道女皇帝的個性倔強,他也明知女皇帝所決定的事,是難以改變的。因此,他努力著,使女皇帝轉移,在逐漸中,在緩和中轉移,這是他為相的責任。 由於狄仁傑那些不著痕跡的要求,使鏡殿的計劃暫時地擱置了下來。 但是,那並不是她放棄了鏡殿。 她生活在矛盾中。有時,她從皇權中、從事務中獲得滿足,有時,她又從這些而感到空虛。 時間無情,她雖然竭盡所能地頤養自己的肌肉與皮膚,可是,衰老相侵,她發覺了自己的臂膀皮膚松了,最使她觸目驚心的是,她的臂膀間,出現了老人的斑點。 她讓張易之用白玉和蛋白摩擦,她也經常地接受全身的按摩,希望從而展緩皮膚鬆弛的傾向。但是,年光不可能倒流,失去了的青春,也絕不可能重回。 於是,她想到及時而做的事——她要在自己還健朗的時候,看到大周皇朝輝煌;她要在自己的生理衰退之前,及時享樂。 於是,她正式下制重建明堂,將白馬寺也劃入明堂的區域,她指定武三思負責這一浩大的新工程。 自然,擱置下來的鏡殿,也包括在新明堂的建築計劃之內。她還設想在鏡殿之內大會朝臣。 於是,她告訴張易之兄弟,命他們協助武三思。 「陛下,我還有一個兄弟,上回考選取了,或者,讓他也參加一份。」張易之徐徐地請求。 「你還有一個兄弟,是叫張昌儀嗎?」女皇帝記了起來,但她不願意把昌儀也弄在身邊,她曾看到張昌儀的文章,頭腦和條理都很清新,她曾經計劃把昌儀放在行政方面去的。 「是的,是昌儀,陛下曾召見過一次。」 「我會有其他的事派他的。」她淡淡地說,「我以為昌儀是行政方面的人才,我想令他好好地進身,在朝中做事。」 「感謝陛下對我們兄弟的栽培。」 武曌對張易之兄弟的栽培是不遺餘力的,不久,張易之升調為控鶴監,張昌宗為殿中侍御史,張昌儀也得了一個禦史。這時,明堂的工程已經開始,朝廷中雖然有人反對女皇帝大興土木,但那些反對已不能發生作用。在這些日子中,她替自己上了一個「金輪神聖皇帝」的稱號,並且鑄了一個「七寶金輪」放在紫宸殿,象徵皇權神聖。 同時,她命狄仁傑兼中書——仁傑拜相已經有不少時日了,現在他的地位更重要,和女皇帝也更接近。對來俊臣,這是非常不愉快的事,因為狄仁傑是朝廷中最不理睬他的一人。此外,女皇帝又重用武承嗣、武攸寧等人。 她對鏡殿的工程最感興趣,在明堂左側,鏡殿的基礎已築好了,磨打銅皮的工人,有一部分就在舊日白馬寺的廣場上工作,她偶然也會去看著。這份工作是艱巨的,三百多名工人,日夜不停地工作著。 那些銅皮,每塊約八尺長、四尺五寸闊,表面打磨平滑,背面四邊,排著鑲嵌的機鈕。還有四根包銅的柱子,銅柱是用半月形的銅皮合攏來的,靠焊接的功夫好,遠看就似純粹銅柱一樣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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