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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武太后太神奇了,在上苑,人們都在莫名其妙的恐懼與不安之中,連豐富的賜宴,也無人能痛快地吃下去。

  飯後,武太后在花萼亭內休息,亭外,值班的是武承嗣和狄仁傑兩人,她把狄仁傑宣進來。

  狄仁傑雖然未參與上苑密謀,但他是知道這一陰謀的,當進入花萼亭朝拜之後,武太后指指旁邊的錦墩要他坐了。狄仁傑不安地叫了一聲太后。

  「我記得你說過的話——」她悠悠地說,「天下獲致安寧不易,我是竭盡全力往安寧的路上走的。仁傑,對於我現在的做法,你有什麼意見嗎?」

  「太后,」狄仁傑艱難的說,「天下事剛猛與仁慈相濟,照今天的趨勢——」

  「照今天的趨勢——」武太后截住他的話,意味深長地接下去說道,「人們對我能夠諒解嗎?」

  「太后聖明——」狄仁傑幾乎喘氣了,在這樣一個睿智的統治者面前,他是不能說謊的,但如源源本本說了出來,那麼,勢成出賣同僚,要為萬人唾駡了,他思考著,隔了一歇,才徐徐地奏道,「人們不能忘情傳統——」

  太后終於微笑了,她欣賞狄仁傑兜圈子所說的那一句話:傳統,沒有一個女人曾做皇帝呀!這一念,使她原諒了人們對她所施的陰謀。

  「仁傑,你知道上苑一夜開花的奇跡嗎?」太后的怒氣與緊張的心情都消失了,這時,她萌生了一些自我炫耀的心情,一夜開花,在傳統上也是沒有的事呀!

  「太后——」狄仁傑惶惑地看著皇太后答道,「臣愚不知——」

  「你相信皇帝——嗯,皇太后的旨意能夠不凜遵嗎?」

  狄仁傑不敢回答。人是不能奪天地造化之功的,但是,事實又如此,他怎樣回答?事實上能否定,常識也不可違反,於是,他怔住了。太后得意地一笑,徐徐轉身,走到欄杆前指著花說:

  「這是奇跡,人定勝天——」

  狄仁傑跟在她後面,走到欄杆,前望著上苑中那絢爛的鮮花,又迷惘地叫了一聲:「太后!」

  「人力,有時是不能忽視的,」她平靜地說,「花是依靠暖和的天氣開出,現在天氣仍寒,自然不能開花,我被邀賞花,怕到時無花可賞,大家掃興,所以,我要人昨夜到上苑來,用人工製造暖流,果然開花了!」

  「太后的智能——」狄仁傑失聲說出。

  她指著亭前的一叢花,再向狄仁傑說道:

  「這和自然開出的花並沒有不同。」

  「是的,太后——」

  「在我們歷史上,這是從來沒有的事,我想把這種用人工栽培出來的花取一個名字,以志今日的事,並志永久——仁傑,你想想,應該替它們取個怎樣的名字!」

  「這是——」狄仁傑沉思著,緩緩說,「這是大唐歷史上的盛事——」他有意加重大唐兩個字的聲調,以微妙的暗示來試探人們傳說中武太后要篡唐的心機。

  「大唐盛事——」她漫不經心地點頭,隔了一歇又說,「仁傑,我想到了,就把這種花取名唐花吧!」

  「唐花?」狄仁傑欣然接口,「好極了,太后的賜名。」

  「你去宣佈吧!」她緩步回來,喝了口淡茶漱口,然後微笑著說:「把唐花的名稱,以及烘焙唐花的方法都告訴大家!」

  「武太后並未想篡奪大唐。」狄仁傑心想。

  上苑之行,卻在極輕鬆中結束,武太后明知人們的陰謀而不予計較,這使得朝中與謀的大臣們愧疚不安,他們在一天之中變更了全部觀念,不敢再圖謀太后了。同時,太后對「唐花」的定名,也使他們滿意——武太后並未有轉移唐祚的企圖呀!如果武太后真的屬意武三思繼承皇位,那麼,她盡可以名為「武花」……

  狄仁傑在那次之後得到晉級,成為冬官侍郎——這是武太后新更的官名,職位就是前代的工部尚書。

  無形的叛亂在無形之中消泯,當春天來臨時,太后忽然思念起舊都,她進宮之後,大部分時間是在東都洛陽度過的,現在,她忽然覺得在長安城圈內,比洛陽舒適。

  武媚娘的個性是想到就做的,一旦想著了長安,立刻下制回長安去度過夏天。

  這回,白馬寺的僧人薛懷義沒有到西都去,太平公主也留在洛陽。朝中的大臣大多跟了去,但新晉冬官侍郎的狄仁傑卻被遣往河南做巡撫大使了。

  長安行的旅途,那個以幹特務為武太后所信任的來俊臣,特別受到眷顧,狄仁傑所建議寬和的治道被他破壞,他建議以特務來控制天下。

  於是,武太后又有新政,她下旨在朝廷四面設置銅匭。

  銅匭分四方面,東曰延恩,南曰招諫,西曰伸冤,北曰通玄。延恩匭是供有才學的人表現自己的學問,其他的,便與告密有關,而來俊臣便利用銅匭來控制朝臣——武太后把銅匭的鑰匙交托給這位特務。她嚴厲地下令,任何人都不得私自拆閱銅匭中的章奏。鑰匙雖然交給來俊臣和侯思止輪流掌管,但是,她又派了內侍守在銅匭的旁邊監視,不讓發生弊端。

  她有著雄圖大略,她私心期誓:「在自己當政的年代中,必要邁越自己第一任丈夫的成績!」

  長安、洛陽,大唐皇朝的兩個都城,在近年,重心似乎落在洛陽了。武皇太后自洛陽去長安時,計劃在長安住幾年的,但到了長安之後,她又想念了洛陽,勉強挨過了半年,就再回東都。

  這半年,她覺得長安非常平靜,但是,在洛陽,朝臣們卻感到呼吸也很艱難了。來俊臣這一群人擅作威福,使得每一個人都有朝不保夕的危懼。

  從長安回來之後,武太后收斂了不久的私生活又放縱起來。她覺得有來俊臣的特務組織,便可以高枕無憂,於是,被疏隔在白馬寺做和尚的薛懷義,幾乎半公開地出入宮禁了。她不再需要諱忌什麼人,和懷義就像夫婦一樣地生活著。

  「太后,」有一次,懷義伴著武太后在御苑漫步時輕輕地說,「也讓我做一點事呀,終不成讓我做一世和尚的!」

  「噢——」武太后笑了出來,「我一直忘了——給你做什麼呢?你自己想想——我總是答允你的。」

  「我不知道能做些什麼——」薛懷義深知武太后是極重視帝權而不願別人借箸代謀的,雖然武太后要他自己選擇一個職位,他還是推諉著。

  「你從前說過會帶兵——現在又沒地方要用兵。」她托腮沉思,隔了一歇忽然想了起來,笑道:「有一件大事可以分配給你做,我已計劃了十年的——」她指著乾元殿,「我要拆了它,改建一所大殿,明堂,我以前還和你說過的,懷義,我相信你一定能勝任的。」

  這是最優的差事,薛懷義自是求之不得,於是,白馬寺的和尚轉為典管皇室工程的大臣了。

  為了取悅于武媚娘,薛懷義另有一套建設計劃——皇室是富足的,他又可以隨意開支,於是,他大大地擴充了明堂建築計劃。

  自從隋煬帝以建築亡國之後,唐高祖與太宗皇帝,就力戒從事興建宮室;高宗皇帝在世的時候,明堂所以造不成,原因即在此。這回,武太后以為沒有人再會反對她的了,但是,事實卻又出於她的意料,當任命薛懷義不久,來俊臣就把一些密件從銅匭取出來,呈送到太后面前。

  武太后漫不經心地看著那些密件,隨看隨丟,但有一封密信卻使她的面色變了——那是指責她派情夫為營建大臣的。

  同時,還列舉薛懷義在宮中的事情,她覺得這不可能是由外面來的,於是,把密件挪給來俊臣道:

  「這一件你去查查,這不可能是外面的人,我要知道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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