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武則天 | 上頁 下頁


  她自思:「我是母親啊,我不能扼殺她!」

  她又自思:「辛苦安排了機會,如果此時不下手,就前功盡棄了啊!將來,是否還有這樣的機會呢?可能永遠沒有……四年來,我等到今天才能下手。」

  這是決定一生命運的短促的時間。

  於是,她的眼皮再抬起來,在意念中自語:「我要權力,我要權力!」

  於是,她將衣帶解開,抽出一幅絲巾,折絞起來,纏在嬰兒的頸上,又合上眼,雙手用全力抽緊著絲巾——她聽到嬰兒的哽噎聲,她聽到掙扎的聲音,還有她自己的牙齒,像要相互咬碎了。

  於是,一切都歸於寂然——初生的嬰兒的生命,了結在母親的手中,而母親,在小床底下的旁邊放下這一條絲巾……

  乳媼先回來了,她坐在離小床遠遠的地方,接過小衣就轉入更衣室去。接著,她喝下一杯熱飲,又到仁壽宮。

  ——那又只是一個很短暫的時間歷程。

  皇帝在看畫,很倦,在她到來之後,就相偕回翠微宮去。武媚娘很自然,也很愉快,一入內宮門就問:

  「小公主醒了沒有?」

  「還未醒——」翠微宮門監躬身回話。

  「陛下,先進去看看,好嗎?」武媚娘輕快地問。

  皇帝漫應了一聲——這幾乎是習慣了,她時時會拉了皇帝去看嬰兒,李治實在不大喜歡看孩子,可是為了她,他每次都允諾。

  於是,他們進入了宮人稱呼為小內的嬰兒室,乳媼於內間走出來迎迓。

  「還沒有醒,今天睡得特別長久?」武媚娘又是輕快地問——提到孩子,她總是眉飛色舞的。

  「小公主睡得很甜,剛才,皇后來時,摸摸小公主的面孔,也不曾弄醒。」乳媼低聲說。

  「皇后來過?」武媚娘皺皺眉,「我來更衣時沒聽到說。」

  「皇后詔示的,沒有事,不必傳報。」

  「嗯。」她轉向皇帝,「去看看我們的千金——」

  於是,他們走入嬰兒的睡房。皇帝為了表示自己對小女兒也有興趣,一面走,隨口說:「這孩子的面部輪廓很像你,可惜,她是皇帝的女兒,不能像你一樣嫁給皇帝。」

  「不要這樣輕薄她啊,我的皇上!」她親昵地說,隨即吩咐乳媼,將孩子抱起來給皇帝看。

  「啊!」乳媼一掀開帳子,就驚惶地叫出來。

  「怎麼啦?」武媚娘不滿地低斥著乳媼。接著,她也湊近去看,並且伸手去摸孩子的面孔,於是,她也和乳媼一樣地叫了出來。

  「怎樣?」李治詫異了,擠在兩個女人中間上前看。於是,他發現自己的女兒已經僵死。

  武媚娘表現出如受到巨大的震動那樣子:一呆,隨後,放聲大哭,在號哭中叫出:「她死了——」

  皇帝慌了手腳,再看孩子,一雙小眼睛突出,嘴半張,頸項間,有一道鮮明的紅血痕,他一怔,順手握住了媚娘的臂膀。

  「媚娘,這像是被勒死的啊!」

  「勒死?不!誰會?誰敢?」她在號哭中再湊近去看,接著,她尖銳地叫了一聲,倒下去……

  皇帝匆忙地扶住她,當蹲下身時,就看到了一條絲巾拋在床下——他一面扶住媚娘,一面將絲巾拾起來,絲巾,搓折成條。顯然,這是勒死孩子的凶具了,這一發現使李治愕異。

  武媚娘似因悲痛而暈厥,此時一口氣回過來,又哭了——兩名宮女及時趕來攙扶住她。

  「這東西哪兒來的?」皇帝厲聲問乳媼。

  「這——」乳媼迷惘地看著絲巾。

  武媚娘似忽然驚覺地從皇帝手上搶過那條絲巾。

  「這是凶具啊——啊——勒死……」她氣噎,好像又要暈厥過去。

  「是誰?是誰來過?」李治再取回絲巾,用勁一揮,憤怒地喝問,一瞬間,他的雙眼佈滿了血絲。

  「只有皇后進來過——」宮女和乳媼都跪了下來,惶恐地回奏,「皇后平時也進來的,有時和昭儀一起看小公主——」

  「皇后?」李治的眼睛轉動著,把絲巾擲到地上,「你們看看,這東西是什麼地方來的?是誰?」

  「皇上——」乳媼指著絲巾一端繡著的金絲如意,全身可怕的顫抖著——金絲如意,是皇后的標徽啊!但是,她不敢說,關係太大了,她,一個下人,怎能開口呢?

  此時,李治已看到了,他再拾起絲巾,憤恨地高叫:「找掖庭令來!」

  「陛下,」媚娘突然抱住他的手臂,哀切地叫著,「不要,不要啊!」

  「為什麼?」他咆哮著,「太可惡了,她殺死我的孩子!」

  「陛下,陛下!」媚娘在哭泣中阻止他說下去,接著,反身撲向小床大哭。

  掖庭令終於應召來了,而武媚娘又在悲痛中暈了過去(那自然是有必要的暈眩)。李治呼喚著她,任憑掖庭令直挺挺地跪著。不久,她再度復蘇了,軟弱地倚著皇帝,看了掖庭令一眼,悠悠地說:

  「陛下,這是不可能的呀!我不能相信!」

  「這怎麼能是假的,哼,人證物證,立刻宣……」李治恨恨地頓腳,正要命令掖庭令傳皇后來訊問,但武媚娘卻全力拉住他的衣角,阻止他如此做。李治瞅了她一眼,勉強改變命令:「把這些人先給帶去看守著——不許和任何一個人交談!」皇帝打了一個幹呃,再接下去,「就如此了,再聽候發落!」

  「昭儀!」乳媼流著淚,轉而求懇武氏,「這不關我們,實在是——」

  「不許多說!」武媚娘自小床旁站起來,突然一聲喝斷,立刻向掖庭令揮手,「快帶下去,如有疏虞,一定從重治罪。」

  皇帝在憤怒與迷惘中,摟著武媚娘走進內寢,她撲在床上,嗚嗚咽咽地哭泣,他疑惑地問道:

  「為什麼阻止我傳宣皇后來詢問?」

  「陛下,」她揩拭眼淚,悽楚地說,「這樣的事體傳了出去,還成什麼體統?皇后要母儀天下的,有了這種事,怎麼能讓人知道?再者,皇后是皇太子的母親,這事一宣揚,太子又如何做人,將來,唉——」她又嗚嗚地哭了,「總是你待我太好了,前些時,輔政大臣隱諷我一頓,如今,唉,赤子何辜啊!」

  李治沉吟著,武媚娘的設想自然是周到的,但是,皇后的鄙行,實在使他忍無可忍,他想了一歇,終於陰鬱地起身,走到案前,拿起筆來寫詔書:

  「王皇后不克厥職,應讓,著即遷出,欽此。」

  他寫完,毫不考慮地蓋印,吩咐送出去交學士擬稿。

  武媚娘並不阻止,她不願見到審訊,陰謀總是陰謀,冤屈了人,自然不能讓人有申辯的機會,她所希望的就是默默地把皇后貶斥;李治的手詔,她雖然沒有看到,但是,內容是想像得到的,她的目的達到了,只要王皇后一廢,餘下的寶座,一定會輪到她,再者,子以母貴,王皇后被貶後,太子還能自安嗎——她在悲泣中暗笑,她覺得死一個女兒是值得的……

  「唉,人心難測!」李治用手支著頭恨歎,「誰能想得到她會這樣的呢?唉,我真想殺了她,替我的女兒雪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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