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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兩對新人舞得如醉如癡,他們是那麼年輕、漂亮、健康,甜蜜幸福的生活剛剛開始,等待他們的是無盡無止的美妙日子呵!一群姑娘小夥子圍繞著他們在翩翩起舞,小夥子們擺動有力的臂膀,像淩空飛翔的大雁,雙腳跺踩著,又如騰動的駿馬,姑娘們則奔放熱情,像一束束燃燒的火焰,把匈奴的夜晚潑染得無比璀璨。

  "噢!嘿!嘿!"

  "噢!嘿!嘿!"

  複株累單于也在起舞,他與心愛的甯胡閼氏對舞著,他剛健硬朗的舞步配合著她優雅美妙的舞姿,他們仿佛又回到年輕時代,他們歷經了心靈長久的痛苦磨難,最終才走到一起,他們相伴著走過了這樣長的歲月呵!走過了這麼多的冬夏,這麼多的日夜!多麼希望繼續這樣不停地走下去!他們彼此凝視的目光熱烈纏綿起來,周圍的一切似乎全都不存在了,浩大的月夜下,廣闊的時空中就獨獨剩下了他們——複株累單于和甯胡閼氏。

  篝火熾烈的光焰遠去了,笑語歡聲被遮在夜幕的後面,在這塊寂靜的草場上,疲憊衰弱的大單于倒在甯胡閼氏的懷裡,他的頭枕在她的膝上,她的手臂環抱著他。

  "我的君王,請不要離開我!您會活下去的!請您……"閼氏絕望已極,哀傷的面容有一種淒迷的美。

  "不要難過,我的閼氏,"大單于微弱地說:"我又聽到天父的召喚了,多麼好呵,在這片安靜的草原上,有你為我送行……"

  "大單于!……"甯胡閼氏緊緊擁抱住他,仿佛這樣,就能留住她的君王。悲傷緊緊地壓在她心上,她弄不懂這是為什麼?大單于有勇氣面對死亡,為什麼沒有勇氣活下去,超越死亡,堅韌不拔地活下去?她再次抬起頭,仰看空中那輪明月,天父呵,如果你一定要召喚我的君王,就讓我與他一同上路吧!為什麼你喚走我的君王而留下我獨活著?難道還有重任賦予我嗎?我,王嬙王昭君在人世的使命已經完成了,漢匈兩族和睦如一家,烽火不再燃起,戰事早已平息,人世不需要我了,大漢、匈奴都不需要了,讓我隨我的君王去吧!我再也忍受不了親人離去的傷痛了!

  恬靜的月輝溫柔地觸摸她,銀盤一樣的圓月安謐地注視她,忽然,她感到冬天似乎消失了,因為北風不再吼叫,寒冷不再肆虐,哦,不,所有的季節,春、夏、秋統統不存在了,時間之鐘亦停止擺動,世界靜得沒有一絲聲息,世界暖融融的,明月開始飄灑它的輝光,像下雨一樣,雨絲先是細淋淋的,接著,愈來愈急,月光的瀑布撲向大地,充滿了天地間,甯胡閼氏覺得自己的身心被蕩漾在大地上的光之河簇擁著,這是一個神聖的時刻!她本能地感到,天父將要對她說什麼,上天的聲音將要飄然而至。

  她的身子被一股熱騰騰的氣息灌滿了,熱淚不由自主地湧出眼眶,熱淚燙著她的臉,她的心也給熱熱的淚水灼燙著。

  "……唔,昭君,你的使命還遠遠沒有完結,人世還有許多煩惱,許多潛在的紛爭,許多因貪婪、仇恨、嫉妒而製造的災難,人類真正的和平還沒有來到,匈奴需要你,你的故土需要你,王昭君,你在人世的使命沒有完結……"

  這聲音隨著那奔湧的氣息灌滿她的耳鼓,她揚起頭,迎著明月飄燦的輝光,心像鳥兒展開的雙翼,正在融入無限廣闊的空間中去。

  清晨,金星劃破黑暗的天際,晨曦驅走夜影,冬日的草原漸漸顯露出它的廣袤、平坦和冷硬的模樣,旭日躍上東方的地平線。

  複株累大單于靜靜地躺在鋪著白熊皮褥的華麗的木輪氈車上,衰弱得說不出一句話了,甯胡閼氏握著他的一隻手,臉色十分蒼白。老祖母雲卜娜則撫摸著兒子的面孔,已經泣不成聲。左賢王烏乃渾、大將軍韓昌以及兩位公主和她們的新郎均圍在單于身邊,發出一片悲戚之聲。小王子伊屠知牙師匆匆走了來,將一卷布帛在大單于眼前展開。

  "大單于,您看啊,這就是匈奴未來的大城!多麼巍峨壯觀!不久,它就要在漠北草原屹立起來了!大單于,您看到了嗎?"

  複株累單于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他雙唇顫動著,想要說些什麼,但他的氣力似乎耗盡了,額上沁出點點冷汗。

  "大單于!……"小王子貼近他,握住他的手,"您會活下去的,會看到一個嶄新的匈奴大城!"

  大單于搖了搖頭,將小王子的手按在自己腰際的虎頭金匕上,這是呼韓邪單于傳給他的象徵匈奴王權的金匕!他示意伊屠知牙師拔出它來。

  小王子將金匕握在手上,凝視著單于,複株累單于再次露出滿意的微笑,又陷入了昏迷中。

  "大單于!……"人們的悲戚聲更響了。

  老祖母雲卜娜拍打著地面,嗚咽道:"該去的是我呀!我的兒子,天父為什麼要喚走你?到壽數的是我呵!讓我代替我的兒子走吧!天父呵……"

  一匹棗紅馬由原上急馳而來,小王子的貼身侍衛胡蔑兒跳下馬背,跑向他的主人,"閼氏,王子,右賢王且莫車等人正率他們的幾支萬騎殺氣騰騰地向這裡開來!"

  人們驚訝地立起身,大單于還未咽氣,難道這夥人就要來搶奪王位嗎?左賢王和韓將軍相視了一下,立刻轉向甯胡閼氏。左賢王道:"閼氏,大單于已將象徵王權的金匕授予伊屠知牙師,他就是王位的繼承者,天所立大單于!閼氏,且莫車等人率兵開來,是要以武力脅迫您,擁兵自立!刻不容緩,大單于故去後,王子伊屠知牙師要立即走到人們面前,舉起虎頭金匕宣佈他已繼立單于之位。"

  "大將軍!左賢王!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大單于還活著呵!"甯胡閼氏如雷轟頂一般。

  "閼氏!歷代匈奴諸王的王位之爭都是這般嚴酷!"左賢王道:"我早料到會出現這種局面,所以,我們左部的全部兵馬已在匈奴河左岸整裝待發,當,輿,你們立即去率隊伍開上王庭!"

  "是!父親!"

  "母親!"雲兒道:"匈奴公主的嫁妝是父王親統的八支萬騎中的兩支,現在,這兩支所向無敵的萬騎歸須蔔當和須卜輿指揮,他們將以最快的速度開上王庭,保護王兄順利繼位!而父王的六支萬騎必將聽命於您。"

  甯胡閼氏抬起頭,冬日蒼茫的草原上,且莫車等人率黑壓壓的鐵騎滾滾而來,整齊的馬蹄聲和鐵甲掀動的聲音正一點點地逼近。

  閼氏的目光又落在大單于面上,她的君王的呼吸滯重起來,複株累單于已經進入生命最後的時刻!天父呵,他將要在諸王爭鬥的血腥中離開人世!不!

  "不!"甯胡閼氏激烈地說:"當!輿!你們慢著!雲兒,你們不能去搬兵!"

  "母親!……"

  "閼氏!這是你死我活的時刻!"左賢王道,他轉向馳近的兵馬,霍地拔出腰間的長刀,其他人亦拔出刀劍。

  "不!匈奴是和平的!匈奴已經和平了二十年!放下你們手中的刀劍!"

  "閼氏!……"

  "母親,"小王子走到母親身邊,只有他的面上是平靜的,"母親,您是對的,匈奴和平了二十年,大匈奴武士的血不能再為單于家族愚蠢的爭鬥而流淌了!母親,孩兒不要王位,要匈奴的和平安寧!"伊屠知牙師說罷,將虎頭金匕放到母親手上。

  "我的兒子!"甯胡閼氏激動地擁抱小王子。

  且莫車等人的大軍到了,在二十米之外停住,且莫車、且麋胥、囊和柴塔緹等王立馬持刀,滿臉殺氣。

  甯胡閼氏注視著他們,諸王看到的是一雙充滿悲傷的淚眼,而不是準備與他們決戰的噴射著怒火的眸子。只聽得一聲輕語:"快些下馬,來與我們的大單于告別!"

  且莫車等人相互看了看,甯胡閼氏這時已轉過身走回大單于身旁,抱起她的琵琶,"我的君王,讓臣妾用樂聲送您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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