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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為什麼不是呢?伊屠知牙師年少時被送到長安,這麼多年來,漢人一定在他身上下了很多工夫。想想吧,他的骨頭是偉大的呼韓邪單于的骨頭,而他身上流的血卻是漢女的血,再加上這些年,他生活在中原漢土,吃漢家的米飯,衣漢家的絲帛,讀漢家的詩書,他身子裡揣的也一定是一顆漢人的心!"

  "如此說來,伊屠知牙師是漢帝派回收服匈奴的奸賊?!"

  "是的,這個計劃早在漢帝送公主出塞時就定下了,"吉拉塔肯定地說:"不是匈奴得到了漢女,而是大漢想通過漢女得到匈奴!"

  閼氏感到她們發現了一個重大的陰謀,天父呵,她們睜大眼睛,得趕快想出一個辦法,得讓大單于知道這件事關匈奴存亡的大事!

  "向大單于告發吧!"一個閼氏叫道,"不能再耽擱了!"

  "走哇,現在就去!"又有兩人附和。

  吉拉塔再次爆發刺耳的大笑,笑罷,道:"女人呵,怪不得世世為男人的奴隸,男人們喜愛女人,只是因其風流的姿色,一旦色衰,即遭遺棄,因為,除了容顏,女人再無其他可以博得男人敬重的東西了,女人沒有頭腦,沒有智慧。"

  "吉拉塔,別忘了你自己也是女人!"有幾人憤怒地說。

  "不錯,所以當王庭來了一個比我更美的漢女時,雕陶莫皋就拋棄了我!因為我除了失去的美貌外,就是愚蠢!"吉拉塔睜著血紅的眼睛,"當太子鞭打我時,毫無當年恩愛時的情義,他恨不能抽死我,因為,我再沒什麼可值得他留戀的了。假如我稍稍聰明些,去親近漢公主而不是仇視她,讓她陷入狼群中……我的命運便不會落到今天這般地步。"她的聲音喑啞了,眼圈浸出淚花,可猛地,她抬起頭,眼裡重現狠辣辣的光,"你們這些蠢女人,去大單于那兒揭發伊屠知牙師吧,告發他寵愛的這個寶貝王弟,讓盛怒的單于唾駡你們,說你們這些整日揪咬不休的母鷲鳥,不安分的母牛,尥蹶子的母野馬,如果不生是非就過不去這一天,大單于會懲罰你們,甚至會把你們配給某個粗魯的侍衛或是什騎長,讓他日夜欺辱你,讓你幹各種粗重的活計。"

  閼氏們垂下了眼,感到不寒而慄。半晌,一個女人才道:"如此說來,我們是告發不得,不僅不會叫大單于相信,反倒給我們自己招惹上禍事。"

  "是的,如果我們還沒有呆羊一樣蠢笨,就別去單于那裡討沒趣。"吉拉塔道:"但這並非是要我們像石頭一樣沉默,我們可以去說,去講,不是對大單于,而是對眾多的匈奴人,此話在眾口之中傳來傳去,自會傳到大單于耳朵裡,到時候,讓諸王百官在議事堂上去同單于商討這關於匈奴存亡的大事吧!"

  "吉拉塔,你真行,像個頭腦清醒的男人。"女人們讚歎著。

  "災難使我變得聰明了。"吉拉塔道。

  如此,謠言像一陣風似的吹遍了千里草原。原本熱烈響應伊屠知牙師的匈奴青年人茫然了,王子不與我們同心嗎?他果真要用漢文化來吞併大匈奴帝國嗎?他是漢帝派來的奸賊嗎?每個下午,須蔔當、輿等年輕的小夥子們都要聚集在伊屠知牙師的殿帳,聽他講述中原古國的故事,那些了不起的君王是如何富國強邦的,有些教義和道理是他們從來也沒有聽過的,小王子像磁石一樣緊緊地吸引著年輕人,他們這些天裡都在為他的計劃奔忙著,覺得現在的生活光明而充滿意義。但,這一天,王子的帳內空空,年輕人沒有光顧。

  草野之上,當、輿等人默默地坐著,任長風吹拂著垂肩的黑髮。

  "嗨,當,"一個小夥子開口道:"王子為什麼欺騙我們?我們多麼熱愛他呀!"

  當起身向荒野走去,面對一望無際的草野和藍天站定,抬起頭大聲問:"為什麼?為什麼?!我們多麼熱愛他!將他看做黑夜的明月,神山的聖火,路途上的希望!我,須蔔當,願為他赴湯蹈火,願為他流盡熱血,願為他去死!天父啊,可他為什麼要欺騙我們?利用我們的熱情?!"

  漠野藍天沉默無言,天父在高天深處休息,不理會年輕人的疑問。"天父啊,我也有些問題要你回答。"旁邊響起一個女聲,當回過頭,見是雲公主,雲兒不去看當,而是面向天空,"天父啊!"雲兒高聲道:"為什麼,我的一心為著匈奴的王兄反遭匈奴人猜忌?為什麼,這些他信任的大匈奴武士在聽到可憎的流言後,甚至不加以明辨就叛離他?我的王兄,他還一直將這些頭腦比野豬更愚蠢的武士看成是他的朋友、他的兄弟和他的知己!他不止一次地說他們是匈奴的明天,匈奴擎天的柱石!他說,匈奴的光輝未來要靠他們和他共同去實現!天父呵,可這幫人就這樣輕易地離開他。"

  "雲公主!……"

  "友情和信誓竟這麼脆弱,這麼不堪一擊,"雲公主繼續聲調激烈道:"我的王兄,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信賴的東西呢?草原之上,最為珍貴的不是男女之愛,因為男子可以再娶,女子可以再嫁;也不是父子之情,因為兒子長大後就會離開衰老的父親去另支起一座帳幕,盡心撫育自己的妻兒。唯有武士之間的信任和友情才是草原人最珍視的,大匈奴帝國就是憑著這忠誠的情誼才挽到同一個弓弦上,聽命於同一個號角的召喚。武士們自豪地稱:這牢不可破的情誼可以在凍土層上摔三摔,在濃酒裡滾三滾,在烈火中淬三淬。現在,這情誼只讓婦人們咬耳朵的幾句閒言碎語輕輕一碰,就鬆動了,破碎了。"

  "公主!……"當的臉漲得通紅,其他小夥子也尷尬地望著她。

  雲兒側過頭,掃視著他們:"你們不配成為我王兄的朋友,不配接受他的信任!去繼續過遊牧人的生活吧!去馭馬,去捕狼,去擒虎,然後,盡情地喝酒,圍著篝火跳舞,跳罷,再喝,直到酩酊大醉地倒在地上睡去。日復一日,冬去春來,你們像沒有頭腦的野獸一樣過活,死後不會給匈奴留下一點印跡,你們的兒子將在孤獨和迷茫中活著,匈奴空有一個帝國的框架,而沒有屬￿自己的文化和文明,直到最終被別的種族吞滅。"

  "雲公主!……"

  雲兒跳上乘騎,頭也不回地馳去。

  當和年輕的武士呆呆地站在草原上。

  伊屠知牙師凝神坐在殿帳中,高貴的面容如同一尊白玉雕像,貼身侍衛胡蔑兒走進來,低喚了一聲:"王子……"

  小王子抬眼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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