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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瞧你,昭君,倒戲耍起我來了,在你這小仙人兒面前,雲裳可不是無鹽醜女一個?"

  "快不要作踐自己,我的好姊姊,聽我說,前些日子,大單于還在的時候,他的弟弟左賢王烏乃渾來穹廬議事,我觀他十分神往姊姊……"

  "妹妹越發打趣雲裳了!……"

  "雲姊,左賢王為當今匈奴的豪傑英雄,大單于手足同胞,姊姊秀姿麗容,與其多麼匹配!"

  "好妹妹,你如此抬舉姊姊,可是,可是……你的雲姊已近不惑之齡了,我說過的,雲裳大好時光已經流逝在掖庭深巷。"

  "不,昭君不能苟同,掖庭深巷只是幽閉著姊姊的青春年華,從未令其開放過,就像含苞待放的花蕾,姊姊的好時光仍然安在呀,等大單于歸來,昭君就對他提及。"

  "妹妹……"雲裳的臉孔飄蕩著幸福的紅霞。

  她們暢談著,不覺感到腹中饑餓,太陽已滑上中天了,此時是正午時分,她們該回去用飯了,她們這才記起吉拉塔和居娜並沒有追來。雲裳忿道,"兩個說嘴的女人,心裡不願來幹嗎又裝作熱情伴隨的樣子?哄騙我們做甚?"

  她們順著雪地上的馬蹄印向王庭跑去。

  可突然,馬兒驚慌地站住了,恐怖地嘶叫起來,她們抬眼望去,見前方的雪原上蹲著一隻黑色狼犬,這有何奇怪?王庭的犬幾乎與王庭的孩子一樣多,馬兒是怎麼了?她們兩腿磕踢著馬肚,抖動著韁繩,馬兒愈發不肯行,緊張得全身在哆嗦。

  "天呵,雲姊,那傢伙一定是狼!"

  "是的是的,聽匈奴人說,狼與犬很相像,只有獵騎民族和他們的馬能夠分辨出來,咱們的馬已經認出了!"

  "快,我們向後轉!"

  兩人掉轉馬頭,縱馬奔去,馬載著她們以從未有過的快速飛奔著,兩人居然穩穩地坐在馬上,如同熟練的騎手。

  奔馬竟又猛地停住,嘶叫著亮起前蹄,差點兒將兩人甩下馬背。前方又蹲著一隻黑狼。天呵,她們再向左奔,左面也有狼;向右,右邊亦有一隻守候著,她們徒勞地四面奔走著,狼的數量在一隻只增多,它們像從雪中冒出來似的,那四方的狼,越來越多,並一點點縮小包圍圈。她們不知道這就是狼群捕食的戰術:圍而不打,直到獵物筋疲力盡,連驚帶累癱軟在地,再撲將上去分而食之。

  她們不懂,可恍恍惚惚悟到了,便停止毫無意義的奔跑,上了一道雪崗。那四面的狼慢慢聚成一個圓圈,三隻,六隻,八隻,十隻,十一……天呵!光是成年狼就足有二十多隻,再加上那些唧唧喳喳的小狼崽和老弱病殘的傢伙簡直有四五十只!兩個人和兩匹馬,多好,足以讓它們吃上一頓美美的午餐。

  "昭君,現在完了,匈奴的天父不再保佑我們了,這些傢伙會吃掉我們的!咬斷你我的喉嚨!……"雲裳抓住昭君,牙齒戰慄著。

  昭君覺得周身的血液亦同雪原一樣冰涼,但她尚有一份清醒,"也許,我們可以自衛,這弓矢能幫我們。"她張弓搭矢,瞄準一隻老狼,長箭卻在空中畫了個小弧,無力地落在兩步遠處,老狼好奇地瞧著,它對人類的弓箭該不陌生了,只是它從未見過如此的弓箭手,這令它覺得分外有趣,它坐在自己的後肢上,喉嚨深處發出近乎笑聲的呼呼嚕嚕的聲音。

  "讓我試試。"雲裳拿過來,卻也不比昭君強,箭矢飛出去,直插入雪地。更多的狼歡笑著,它們又前進了一步,像觀看表演似的看這些飛來的箭矢橫七豎八地栽落雪地,狼們笑得前仰後合,有的老狼笑得連腰也直不起來,狼崽們笑得在雪中打著滾,好不熱鬧。

  "不成!我們無法用這東西,必須讓人知道我們的危險。"昭君道。

  "我們沒有火,聽說狼怕火,只要有堆火,它們就不敢靠前。"

  "我們無法籠火。"昭君緊張地想著,四處張望著,她看到馬褡子裡的琵琶,對了,琴聲會傳得很遠,人們聽到後就會知道我在這裡,便會來救我們了。

  她取出琵琶抱在懷裡,五指猛地摔跌在弦上,轟然發出的旋律令眾狼吃了一驚,它們搞不清這琴聲是怎麼回事?這急驟的音響有如開融的冰河在蕩流,一塊塊一座座大冰排被流水推動著轟隆隆前行,無數冰排不時激烈碰撞,爆出陣陣轟鳴,碎冰碴漫天飛揚,如下雹雨。狼群的腳步變得猶疑了,大自然還有什麼聲音能與這急劇的聲響相比呢?夏夜佈滿陰霾的天空上閃電霹靂,雷聲滾動,暴雨蕩滌世界。冬夜北風呼嘯,攜著透骨的嚴寒席捲而來,這琴聲喚醒了眾狼記憶,它們愈發不解,看看天,陽光到頂,陽氣鼎足,不像藏有任何危險,但這琴聲卻又分明傳送出某種危機。狼遲疑不前了。狼就是這樣的懷疑狂,即使在絕對饑餓的情況下,也不貿然出擊。它總是在小心翼翼地等待著……

  昭君愈怕,手指便甩得愈有力,漸漸,指下流淌的激昂旋律反倒使她獲得了一種勇氣,這音響似乎與匈奴的天父相溝通了。她急跳不止的心平穩了,冰冷的血液在回溫,她不會可笑可悲地死於狼口,她會活下去,活得很長久,有許多事情在等著她做哩。她的臉紅嫣嫣地放著光,拼足全身力氣……

  天邊馳來一隊鐵騎,飛射的箭矢準確地追上四處逃散的狼。

  兩匹一紅一青的馬兒馳到昭君面前,太子雕陶莫皋和左賢王烏乃渾俯首屈膝施以大禮,"臣來遲,閼氏受驚了!"

  疲憊的昭君倒在雲裳懷裡。

  回去的路上,武士們用兩張皮袍抬著昏迷的閼氏。太子和左賢王說,大單于的狩獵獲得第一場豐收,尊單于之命,他倆將每種獵獲物各帶了些送回王庭給閼氏嘗鮮,半路忽聞閼氏的琵琶聲,他們十分奇怪,怎麼閼氏會到這地方呢?這裡叫野狼泡,是狼群出沒之地呵,可整個匈奴草原,除了閼氏和雲姑娘,他們想不出有誰還能彈這東西,琴聲像飛濺的流水那樣湍急,閼氏肯定遇著了危險。他們就快馬加鞭地趕來了。雕陶莫皋憤怒地說:"那些該死的侍衛,大單于對待他們就像自己的兒子,他們竟這樣回報君王,把閼氏與雲姑娘拋到野狼泡不管,這是心懷惡意,有意謀害甯胡閼氏,我要把侍衛們統統綁起來押送到大單于處!還有那些侍女,她們竟然不跟隨尊貴的閼氏!"

  "太子,你且不要責怪侍衛,侍女們也沒有任何過錯。"於是,雲裳將來龍去脈如此一番訴說,雕陶莫皋一聲大吼,狠狠打馬,高大的汗血馬猛然躥了出去,向王庭馳騁。

  左賢王轉向雲裳,"雲姑娘一定給驚嚇著了。"

  "蒙左賢王和太子相救,奴妾感激不盡。"雲裳在左賢王關切的注視下,低垂下眼睛。

  "我看出姑娘對閼氏一片深情,聽說此次出塞的名冊上,本無姑娘名姓,是姑娘主動放棄漢宮舒適的生活,自請跟隨甯胡閼氏,來到我塞外大草原上,過這等與牛馬虎狼為伍的日子,飽受這樣的驚怕。姑娘雖為弱女,心中卻藏這般俠腸義膽,很多鬚眉男兒也無法做到啊!烏乃渾倍加欽佩。"

  "左賢王過獎,雲裳行事,最重情義,我與閼氏親如姊妹,理當伴隨。左賢王如此褒獎,雲裳擔當不起。"

  左賢王目不轉睛地瞧著她,眼中漾著無限的愛慕。

  甯胡閼氏被抬進雲蔔娜的大帳,她開始渾身發著高熱,雲蔔娜撫著她滾燙的額頭,流下了痛心的淚水。

  "在呼韓邪大單于和平的王庭上竟會有人幹出這樣卑鄙的事情!我曾以自己的生命向大單于保證,不會有狼豺驚嚇著她,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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