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王昭君 | 上頁 下頁 |
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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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畫殿,家人子們被要求坐在兩側的長凳上等候著畫師。家人子們已經得知,宮中畫師都屬大漢一流的,安陵縣的陳敞善畫牛,那牛走下畫軸套上犁便可去田中耕田;新豐縣的劉白善畫馬,那馬躍下宣紙披上金鞍便可馱你去原上馳騁;咸陽龔寬善畫鳥,那鳥飛下畫布落在枝頭便可對你婉轉;唯杜陵毛延壽善畫人,那人被他的筆劃活了一般,或喜、或悲、或嗔,千姿百態,美煞人醜煞人全憑他擺佈。那毛畫師將眾多女子撥弄於畫筆之下,筆走龍蛇,洋洋灑灑。 毛畫師進來了,但眾女還看不見他,一面很大的屏風將大殿一分為二,毛畫師就坐在屏風的另一面,眾女屏住氣息。 "江陵玫仙。"一個太監喚道。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富女玫仙姍姍走入屏風,玫仙徑直走到毛畫師面前,俯身施禮,雙手捧過一個沉甸甸的絹絲囊袋,"玫仙久慕先生大名,能以陋容呈于先生筆下,榮幸之至,一點兒薄禮不足以表達謝意,還望先生笑納。" 毛畫師接過,一雙畫師特具的銳目盯住了玫仙鬢上那只金絲拴玉片的步搖,"姑娘戴的可是金鑲玉步搖?是否為京城名匠李宦所制?" "先生好眼力,家父以百金購得。" "老夫聞李宦每樣金飾只做一件,件件別具匠心,從構思到完成均需兩月有餘。看來果真名不虛傳,真乃稀世珍品呵!" 畫師眼珠亮得有如一對玲瓏剔透的水晶珠,動也不動地好似鑲在那步搖上一般。富女玫仙何等聰慧,纖指抬起,拈下步搖,呈給畫師,"先生慧眼識珍,常言道,寶劍佩英雄,這件稀世珍品理當為先生擁有。" 畫師捋須朗笑,"姑娘慷慨相贈,老夫如若不收,豈不拂了姑娘一片美意?" 畫師支起畫架,"姑娘請站立好,哦,如此秀麗的姿容好比西子再生!"畫師說著,筆已勾抹起來,甩動的手臂似帶刷刷風聲,勾勒出人形後,開始細畫眉眼,如同淑女做女紅一般,簡直仔細纖秀得到了家。半個時辰後,畫像做成了,玫仙看到後,給自己的美驚得幾乎暈了過去,以至於走出屏風的步子像吃醉了酒似的歪歪斜斜。 富女們一個個步入屏風,出來時,雖然鬢上都少了她們引以為自豪的名貴步搖,卻興奮不已。 "秭歸昭君。" 她沉靜地走向屏風,毛畫師抬頭望見這個一身素衣布裙無聲立在面前的新選家人子,他那對銳目霎時又水晶珠般剔透起來,像見著某種名貴步搖,但昭君鬢上沒有步搖,只有爹娘骨血生就的烏黑髮絲。毛畫師半晌回不過氣,眼目環繞昭君,賞觀不停。昭君亦在觀他,這人並非像她想的那樣長得獐頭鼠目,苟苟且且,倒是生有一張堂堂正正的四方臉,一把厚重的鬍鬚表明他已處在一個莊重的受人尊敬的年齡上。但正是他害了可憐的婧!他將婧變成了瘋子! 毛畫師從最初的驚異中回轉過神,這時,他看到了昭君頸子上的那串五色石項鍊,再驚:那是何種珠玉?不,那是一種石子!姑娘來自秭歸,那一定是三峽彩石!自古三峽出彩石,傳說卞和於三峽北岸荊山采得和氏璧,又聞屈原所戴"明月"之玉佩、"玉英"之石飾均是從峽水中覓得的奇石。毛畫師的眼睛已明顯地表示出對那串石子項鍊的興趣。 然而,昭君站立不動,面上絕無半點兒諂媚的笑容。 毛畫師愣了,不明白這是為何,難道沒有誰指點她嗎?難道沒人告訴她誰也休想自恃美貌而輕慢畫師嗎?毛畫師臉色漲紅了。 張婆急步上前,原來張婆不放心昭君,隨在後面跟了進來。 "昭君姑娘出身寒微,毛畫師,先勞煩您費心塗畫,姑娘說了,他日蒙寵,定當酬謝。"張婆湊上前,滿臉是笑。 "張婆,"昭君開口,"您一定聽岔了,小女從不曾這般說過。" "姑娘?!……" "姑娘,"毛畫師決定給她最後一次機會,"姑娘頸上的那串三峽彩石項鍊真令老夫大開眼界,久聞三峽石光彩奪目,質、色、形、紋出神入化,非人工所能及,看來果真如此,這些石子經峽水萬年沖刷,自然鬼斧神工琢成,意蘊難以名狀,色彩豐富斑斕,有如彩霓。美哉美哉!雖非金銀珠玉,然,金玉有價,而奇石無價也!"毛畫師一氣說罷,等待姑娘獻石。 姑娘輕啟口唇說道:"多謝先生美言誇獎,這串彩石項鍊是小女與表兄在家鄉河中拾撿的,表兄為小女做成。"說罷,沒有一點兒要獻的意思。 一旁的張婆急了,忙道:"既然毛先生這般喜愛這串石鏈,姑娘何不贈送于先生?略表心意以謝先生作畫之苦。" 這姑娘卻不識抬舉,說道:"張婆,昭君辭別故鄉,以後怕是再難回去,這串石鏈將與昭君終生相伴,見到它如見故鄉親人。請恕小女不能贈與先生。" 毛畫師大笑出聲,"哈哈,張婆,你倒也不必替她操心了,姑娘堪稱絕色,大可不必拜神求佛,自憑仙姿美態便可步入天堂呵!哈哈哈……" 張婆臉色青灰,心想:你這小姑娘實在倔強,看不誤了一生?等著這惡畫師以鴉筆作踐你吧! 毛畫師作畫了,毛畫師一經提住畫筆面對這個小仙人,就像禪師入定一樣,全身心進到一種狀態裡,此時,他雜念全消,眼前只有那飄燦的臉容。毛畫師已不知塗畫過多少美女了,所謂美女不過為杏目、蛾眉、桃腮、櫻唇,這幾樣毛畫師擺弄久了,就如匠人在重複一種固定的模式一樣,他只是在重複,而不是創作。從未有美女調動起他熱切的創作力,讓他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可此刻,這個秭歸山鄉裡走來的姑娘做到了,毛畫師覺著眼前豁然開朗,那峽水繞纏巫山之處,霧氣滾滾,雲氣漫漫,雲水白霧之精露,綠水青山之靈魄,香草白芷之芳魂凝生成了神女瑤姬,她荷葉為衣,蕙草結帶,驅著赤豹文狸。山瀑潺潺,溪水涓涓,她沐浴蘭湯後芳馨飄散。朝飲木蘭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她清純神逸得自天然,璀璨高貴采自天地日月。 毛畫師眼目濕潤,充滿激情,手中畫筆飽蘸丹青,時而濃雲潑墨,時而勾絲挑線,後來,索性離開畫椅,甩掉礙事的長衫,屏息凝神傾俯在畫架前,蜷縮的身子,緊張專注的神態,猶如一隻準備進攻的鬥獸,毛畫師此時已到達他創作力的巔峰狀態。 足足一個半時辰,毛畫師長出了一口氣,扔下畫筆,倒坐在椅子上,仿佛長途跋涉回來,喘息不止。 張婆心惴惴的,心想這惡人還不知把姑娘作踐成什麼樣子,遲疑了一下,忐忑不安地走上前。 "天呵!"張婆驚叫出聲,昭君姑娘正立于一片奇峰秀石之中,羅裙上飄綴著香草白芷,頸掛五色彩石項鍊,裸露的肩上披一串石蘭花。張婆只覺心曠神怡,滿眼生輝。 毛畫師站起,踱到張婆身邊,"婆婆難道不認為這是毛某最好的一幅畫嗎?" "先生真鬼神之筆,皇上若見到這幅畫,定會龍顏大悅的。" 張婆的話將毛畫師由陶醉中拉回現實,是了,這是供皇上選美的畫像,眼前這小仙子將因他毛延壽而貴傾後宮,整個大漢帝國都將向她仰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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