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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楊少孤有模有樣:「愛卿平身!列位愛卿,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歸班退朝!義祖父,這回沒背錯吧?」

  王莽微微一笑:「六叔,這您就有點兒弄巧成拙了!想這位尊駕,既便是孝成皇帝之後,照您的說法,也是自幼流落民間,宮廷禮儀他又是從何而知?莫不是您教給他的吧?」

  「沒有沒有!這定是皇子生母場寄,懷念先帝儀容,平素裡對皇子學說,他才無師自通的!不信,咱把楊寄楊夫人請出來問問!」

  「哼!甭問了!楊寄是一官奴婢,就算與孝成皇帝有一夜之緣,山無非是在微行之夜邂逅先帝,記得當年先帝微行,從不多帶隨從,更不擺漢宮威儀,這朝會之儀楊寄義怎生得知?何況,楊寄身為奴妾,難保清白,誰敢斷定這楊少孤就是光帝骨血?萬一是他人之後,貿然奉為正統,豈不亂了我大漢的血脈?列位大人,莽此論諸公以為然否?」

  「然,然至極了!您這考慮太行道理了!官奴婢以色相事主,床第之間,也不知迎來送往多少生張熟魏!上頭這位,保不齊是准的種呢!不可靠,太不可靠了!咱大漢要是以這位為君,不得讓人笑死!別說是一國之主了,就是咱們家裡,奴婢所生,誰義有把握認定是自己的血脈?大司馬,您在新都與奴婢傳者所生的那幾人,不也沒敢往宗譜裡續嘛!這就對了!傳宗接代,得保證品種純正個是?」

  「咱別扯遠了!」王莽不願意公卿們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個管怎麼說,他情願人家心目中的自己是一個清心寡欲的正人君子,於是,他跟孔光嘀嘀咕咕商量了一番,高聲宣佈:「楊少孤來歷不明,排除在新皇人選之外,現在請人家回未央宮,繼續研究迎立中山王的具體事宜……紅陽侯,您就別跟著了,在家好好陪著您這位『皇子』吧!」

  他把「皇」宇拖得挺長,聽上去像極了是「謊子」。

  雖然他不敢確定這是不是王立製造的一場騙局,但多年的政治經驗告訴他,冊立新君是一件至關重大的事情,肯定會有人利用這個機會為自己謀取好處,王立對楊少孤有收養之恩,一旦楊少孤登極,王立將因擁立之功而成為他強勁的競爭對手,將給他王莽的政治抱負帶來不可估量的阻力!他韜光隱晦這麼多年,要的可決不是這麼一個結果!對不起,六叔,您要是攬了朝政,大漢就算完了!在這個原則問題上,葉別怪侄兒不講親情了!

  眼睜睜看著煮熟的鴨子飛了,王立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光是跺著腳罵王莽:「好你個小子!真是六親不認哪你!滿朝文武就他媽你事兒多!等著吧小子你!不定哪天老子找個碴兒,還打發你回新都去!王家怎麼會出了你這麼個胳膊肘沖外的東西!」

  罵完了王莽,扭過頭來抱怨楊少孤:「好吃好喝好待承,把你小子給折騰暈了是不是?就會那麼幾句詞兒,沒教的你是一點兒臨場發揮都不行!難怪讓王莽一眼就瞅出破綻,你也就是當奴婢的命!去去去,把這身新衣裳給我脫了,還上後院跟你媽一塊兒推磨去吧!你個沒起子的野種!奴才坯子!」

  排除了楊少孤之後,三公九卿的意見高度一致,決定迎立中山王劉衍為嗣皇帝,給哀帝摔喪盆子。

  劉衎這時剛九歲,有什麼本事治理這麼大的一個爛攤子?一切國家大事,內有太皇太后王政君,外有大司馬王莽,他這位新天子,真如幾年後駕崩時被上的溢號那樣,是「平帝」,一個平庸的、無所作為的傀儡皇帝。

  這倒給王莽提供了一個大展宏圖的絕好機會,我們這位巨君王莽,開始轟轟烈烈地對大漢這個地主階級政權動起了一番大手術,也給後人留下了一個千古謎團:王莽到底是忠還是奸?是大奸若忠,還是大忠若奸?

  這真是: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

  第十九章 背負青天

  如果說,七年前的王莽還只是雛隼淩空處在學習階段的話,那麼,第二次登上大司馬高位的時候,他已經成為一隻羽豐翼滿、爪利喙堅的猛禽,他踞立在山崖之上,目光銳利,雄心勃勃,打算來一個背負青天朝下看了。

  王立小覷了他的侄兒。幹錯萬錯,王立就錯在低估了磨牙吮爪躍躍欲試的王莽的智慧和膽略,居然玩了一套如此拙劣的把戲,讓王莽一下子就抓住了破綻。

  「六叔也太不像話了!簡直拿大漢江山當兒戲!弄一個官奴婢有媽沒爹的私孩子,就想冒認皇親!這不是癩蛤膜上馬路,愣充進口小吉普嘛!真要充,您也充得像點兒呀!就那位,還『有何咐吩?』天津衛講話,這不打鑔嘛!我也瞧出來了,六叔這是官兒癮犯了,打算借著楊少孤這張牌,擴大他的勢力範圍!這哪兒成啊?別瞧您資格老,論起治理國家,您可真是擀麵杖吹火了!」

  主持完哀帝的大喪,把在暑氣中捂了一百零五天的那具龍蛻穩穩當當撂進了義陵玄宮,王莽回過頭來,還是不能對六叔的所作所為釋懷于萬一。

  「這就叫借國難以售其奸吧?想想也真玄!要真是讓六叔把楊少孤扶上帝位,六叔一準借這機會總攬朝政。六叔的為人我還不知道?要講吃喝玩樂,那是一把好手!可是我的六叔喂,大漢已經什麼時候了,還扛得住您那麼造?不成啊!我要是還在新都就國,您怎麼折騰我只能幹瞅著,可這陣兒我是大司馬!滿朝文武的眼睛都看著我哪!我是沒法子姑息您,六叔,您可別怨侄兒我不講情面!」

  王莽這陣子真是左右為難。

  正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大司徒孔光找上門來:「巨君!我顛過來倒過去琢磨了有八百六十個個兒,還是沒法不跟巨君說明白!這事兒也只能跟您說!換個旁人,誰也扯不破那個臉兒不是?您是誰呀?您是大義滅親的忠臣!決不會眼看著有人這麼幹!」

  王莽聽了半天,才明白孔光說的是什麼:「子夏公!您就別兜圈子了!您是想說我六叔紅陽侯王立的事兒吧?」

  孔光正是沖著王立來的。他在炕上烙了一宿的餅,終於下決心把王莽要說的話替他說出來:「巨君呀!您是明白人,紅陽侯這麼幹,也太不得人心了!現在是什麼時候?孝哀皇帝剛剛入土,新皇根基未穩,這才叫人心浮動、想入非非呢!紅陽侯來這麼一手,這不成心要把天下搞亂嘛!我還跟您說,紅陽侯的錯誤怎麼處理,事關重大!您可得拿出快刀斬亂麻的勁頭,于淨利索地解決嘍這檔子事兒!要不然,甭說新皇龍位不穩,就是大司馬您,趕明兒想辦點兒什麼事兒也有人掣肘!」

  王莽不是不明白這個理兒,可畢竟王立是自家親叔,逼令工獲自盡是一回事,修理王立可就又是一回事了。

  但孔光講的又的確在理兒,深深地打動著王莽。王莽入世以來。早就對朝綱大政撤下了不少想法,正打算借著掌握朝廷大權的機會好好實踐一番,如果不搬開王立這塊擋路的大石頭,什麼事兒都是白扯。

  「關鍵並不只在王立一個人,從孝元皇帝開始,一撥又一撥庸臣俗僚輪換著在廟堂上佔據高位,遠的不說,光是丁、傅、董三家的勢力,就盤根錯節,倒都倒不利落!當然這裡還得算上王莽自家那些不爭氣的叔父和堂兄弟們。而這幾家,又都攏絡了不少狐群狗黨,山頭倒是一個挨著一個,就是沒有一個是打算把國家往好了弄的!子夏公,大漢就這麼一群官僚,您換八個皇上又管什麼用!」

  王莽這番話也算是肺腑之言了,話裡話外的意思,讓孔光聽著心動:「巨君也看到這一層了?別悅當今天子還在髫齡,就是日後天子壯歲,也不可能包打天廠對不對?一條船上,除了掌舵的,不還得靠劃槳的、扯帆的,對『能劈波斬浪嘛!現而今,大漢這條船可是進了不少水了,這一幫水手要是再不跟勁,眼瞅著離沉可就不遠了!所以,依我的意思,我琢磨著也是您的意思,當務之急,是得好好整頓整頓咱們的吏治!紅陽候正趕上風口,得咧,就勞他大駕當個反面教員吧!當然,這對您來說是件很棘手的事,可您得這麼想,舍不了孩子套不了狼,舍不了您的親六叔,又怎麼讓天下人口服心服!」

  王莽其實不用孔光勸,他整飭吏治的想法轉悠了也不是一天半天了,所缺的,就是這麼一杆槍。現在孔光自覺自願來當這杯槍,王莽正是求之不得:「大司徒不愧是聖人後裔,憂國憂民之心婦孺皆知!如此,就煩大司徒回去草擬奏章,儘早面呈太皇太后,滅他紅陽侯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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