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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劉歆接著回憶當時的情景:「皇上當時很氣憤,在詔書中申敕有司嚴禁這種奢侈之風。除了青、綠這兩種顏色的服裝是老百姓的常服之外,其它紅、紫等色,都不准隨便穿著,以明制度。皇上還特別指出,列侯近臣要帶頭禁侈,有不改變者,由司隸校尉嚴察!」

  王莽歎了一口氣:「可惜奢風已盛,要改也難!」

  劉歆表示不同意:「巨君不能這麼說。也還是有不少人能夠潔身自律的,別人我不知道,就說巨君你吧,你不就做得挺好嗎?封了新都侯之後,你不是把車馬裘服散發給賓客,鬧得你自己『家無所餘』嗎?你能做到,為什麼別人不能做到?」

  王莽舉起酒杯:「子駿知我,堪泛一白,幹!」

  仰面而盡,王莽喟然:「可惜,我的做法,卻不被別人所理解!他們都說我是沽名釣譽!什麼叫沽名釣譽?難道非要我和他們同流合污一樣去搜括民財,用來超標準享受,才不是沽名釣譽?更可氣的,還有兩件事,一次是犬子王宇和侄兒王光同日娶親那事,另一次是我為後將軍朱博朱子元買婢的事,這兩件事都成了他們的話把兒了!」

  劉歆也有同感:「頭一件事我知道,那天我不還到府上去喝喜酒了嗎?巨君,不是我教你壞,以後再請客,別請那幫吃孫喝孫不謝孫的東西!那天我剛一落座,就聽見有人一邊甩開腮幫子吃喝一邊說閒話,說令任王光比令郎王宇年歲小,你卻安排他倆同日娶親,明擺著是想落一個優撫孤兒的好名聲!酒宴當中,你不是幾次離席,到後堂去伺候令堂大夫人服藥嗎,他們又說你這是故意做給大家看的,想讓大家替你揚揚孝子的名聲!其實我知道,伯母一向多病,每次你都親嘗湯藥,這在你已是家常便飯的事兒了,那天不過是趕上了而已!怎麼能說你是安排好了的?你再傻,也不會傻到這個份兒上!對了,朱子元那又是怎麼回事兒呢?我還頭一回聽說。」

  王莽苦笑:「後將軍朱博,為人耿直,我一向挺尊敬他。有一回,我聽他跟我訴苦,說他從亭長做起,辛辛苦苦幹了半輩子,才做到後將軍的位置,一生的榮華富貴,到這兒也就算到頭了吧!可是有一件事讓他不安,他那個媳婦兒,不會生孩子,到現在還沒給朱家門兒留下一根半苗兒的。他說者無心,我是聽者有意,打那兒起就給他留心上了。正好有個機會,有個女奴讓主子給騙奸了,生了個雙棒兒,主母吃醋,把倆孩子給摔死了,還逼著她爺們兒把女奴給賣了,要不賣就把她打死。我看這不是挺好嘛,就買了下來,一來,也算做件善事,救救這女奴,二來呢,這女孩子生育能力挺強,送給朱子元也許能給朱家門兒接上煙火。就這麼件事兒,那些嚼舌頭的楞說我起了色心,自己想要這女孩子!這不笑話嗎?我上午買的,下午就派人送到朱府去了,說實在的,連那女孩子是黑是白、是醜是俊我都沒看清呢!」

  劉歆也挺氣不忿地:「咳,人嘴兩張皮,愛說什麼讓他們說去吧!」

  王莽又何嘗不是這麼想,他對這些閒言碎語根本不予理睬,他所關心的還是大漢江山如何從風雲飄搖的局面中扭轉過來。於是,他繼續前面的話題:「別人怎麼說我,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皇上能夠在用人上把握一點,不要任用那些只知道貪奢、不知道為國為民效命的傢伙!」

  劉歆一語道破王莽的心事:「你是說,淳于長子孺他不配委以國家重任?」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子孺跟我是表兄弟,按說我不該在背後議論他的不是。可是子駿哪,大漢已經這個樣子了,它再也經不起折騰了!不錯,子孺是聰明幹練.又善於揣測聖意。頗得皇上信任,作為寵臣,他比當初孝文皇帝時的鄧通、孝武皇帝時的李延年,以及孝元皇帝時的石顯,都要強得多!可咱大漢現在缺的,不是寵臣,而是股肱之臣!恕個罪說,當今皇上跟孝文孝武兩位先帝比,不論是文治武功,都要差一點兒,而朝廷的情勢,又比那兩朝差得太多。國危主弱,如果再沒有能夠挑起大樑的股肱之臣,還怎麼玩兒啊?」

  劉歆聽出王莽在自比股肱之臣;他暗暗在心中把自己所認識的王莽和「肌肱之臣」的標準對比了一下,覺得王莽並不算太狂,從個人的品行、學識以及才幹,再加上外戚的出身,多少有點股肱之臣的意思。可要說淳於長呢,好像也差不到哪兒去,何況人家現在已經是衛尉了,九卿中雖不是最高的,但卻是接替大司馬位置的慣例職務。於是,他給王莽潑了點兒冷水:「淳于長衛尉似乎不能歸到寵臣那一類裡去,據我所知,子孺與君並稱二俊,這恐怕不是別人瞎說,怎麼也得有點兒真才實學,我看他在罷陵那件事上,就挺有水平的。連皇上也說他善辯、多謀略呢!」

  王莽皺了皺眉:「他壞就壞在這五個字兒上了!什麼叫善辯、多謀略啊?說白了,就是動心眼兒、玩嘴皮子、要小聰明!世上靠小聰明成大事的又有幾個?子駿,有句話我一直沒敢跟別人說,子孺自打封了定陵侯之後,幹的事可是不像話呢!」

  劉歆看王莽那副嚴肅的樣子,不像是通常想像的給競爭對手上眼藥,不覺把座位往王莽那邊挪了挪,兩隻耳朵也堅了起來:「哦?有什麼實例嗎?」

  王莽想了想:「算了,不說了!我要一說,別人又該誤解了,以為我是要跟子孺搶大司馬的位置呢!不說了不說了,咱們喝酒吧!」

  端起酒杯,嗞兒咂的,喝上沒完了。

  把劉歆急的,這叫什麼事?吊我胃口啊?他乾脆離席過去,奪過王莽的酒杯:「巨君!大司馬是朝廷輔政,人選合適與否關乎國家存亡!淳於長要真是不夠格幾,咱們揭發他也算是為國家消除隱患!巨君平日挺爽快的,今天怎麼這麼畏首畏尾?再者說,別人能誤解你,我劉子駿難道也會誤解你?你難道還信不過我?」

  王莽盯住劉歆的眼睛:「子駿,不是我信不過你,這事兒的確太大了,傳出去鬧不好要出人命!」

  「咱們哪兒說哪了不行嗎?出君之口,入我之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還有什麼擔心的?」

  「好吧!子駿你知道,子孺因罷陵、立後兩件事,大見皇上信用,貴傾公卿,不免犯了少年得志者的通病,有點兒不知天高地厚起來。多畜妻妾淫于聲色不說,他還開始不守法度,交結諸侯、牧守,光是收受的賄賂,就累至钜萬!這也難怪,別人看上他在皇上面前說話頂用,樂意給他紅包,咱也管不著。可是收誰的賄賂都行,替誰說話都沒事兒,他不該收長定宮的,更不該替許貴人說話!」

  「許貴人?不就是廢後許氏嗎?淳於長怎麼會跟廢後扯上瓜葛?」

  王莽娓娓道出始末,真把劉歆聽出一身冷汗來!

  原來,許氏廢後有兩個姐妹,一個叫許謁,就是攛掇許氏用詛咒的迷信法子暗算趙氏姐妹不成的那個蠢東西,另一個叫許孊,早年嫁給龍雒侯,龍雒侯死後,許孊正在徐娘半老,姿色猶存,也不知怎麼弄的,一來二去,就跟淳于長勾搭成奸。淳於長也怪,放著多少黃花閨女不要,偏喜歡許孊這個小寡婦,還把她娶為小老婆。

  許氏廢後見自己的寡姐居然能夠迷住皇上面前的大紅人,暗自慶倖,心想淳於長既然有本事把趙飛燕立後這件事辦成,也一定能夠在皇上面前替自己美言幾句,官復原職那是做夢,可弄個婕妤什麼的,憑淳於長那股子紅勁兒,怕不是什麼太難的事兒。

  許氏也是讓冷宮的寂寞給弄怕了,以為走走淳於長的後門兒,就能重邀聖寵,到那時候,還不是要什麼有什麼!為此,她真是不惜血本,把原來皇上賜給她的御用之物,車馬服裝首飾什麼的,恨不得一股腦兒全搬到淳於長府裡去,再加上自己積攢的私房錢,前前後後花了有千余萬錢。

  淳於長是個見錢眼開的主兒,當然是來者不拒,拍著胸脯滿口答應:「不就是為個婕妤嗎?小菜一碟!別說捷好了,乾脆,我給您再加把勁兒,爭取讓皇上立您為個皇后!」

  大話吹出去了,可事情辦得不順,成帝對許氏廢後這個黃臉婆,已經一點興趣也提不起來了,淳於長本事再大,也只好嘬了癟子。可是收了許氏那麼多東西,總不能用「不成」兩個字兒就給打發了吧?

  要說怎麼輕易別答應替別人辦事兒呢,這就是教訓!拿了別人的好處,又沒給人家辦成事,讓人家三天兩頭追著屁股催,多難受啊!

  淳於長開始還能找出點兒理由來搪塞,可是時間一長一他也煩了,一封書信交給小老婆許孊,讓她帶進長定宮,面交許貴人。

  許貴人不看則已,一看淳于長這封信,簡直是悲辱交加。

  淳于長這封信,寫得也太尖刻了:「您這麼著急跟皇上重拾舊好,是不是空房難獨守,春心似火燒?您也不想想,皇上有趙氏姐妹兩個絕色美人相伴,只嫌夜短,生怕晝長,哪還顧得上您這昨日黃花?您要實在欲火難按,何不降尊就卑,學學您姐姐許孊的榜樣?對於女人,我淳于長可是韓信將兵,多多益善呢!」

  這種下三濫的言語,別說許貴人無法忍受,就是劉歆這麼一應文人秀士,聽王莽這麼一說,也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反了,反了!淳于長簡直是大逆不道!就算許貴人已是廢後,那也是皇上的元配,如此戲弄污辱,他還叫人嗎?巨君,你就該把他的罪行稟明皇上,非讓小子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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