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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這麼說,有點道理,那麼第二條理由又是什麼呢?」

  王莽喝了一口水,繼續白話:「第二,他自身的性格,也決定了對他的這個起用計劃必定泡湯。」

  「這話不對,馮野王雖然不在三公之列、九卿之伍,但官聲令譽一向不錯,你剛才不是還說連孝元皇帝都稱讚他剛強秉直、不圖私欲的嗎?」

  王莽又是微微一笑:「剛者易折,這個道理您二位比小侄清楚。特別是現在,遍現朝中文武,不是有靠山的貴戚,就是老資格的勳臣,誰願意自己頭上壓一塊剛直不阿的鐵疙瘩?馮野王這個人,又是出了名的死心眼兒、一根筋,見著不順眼的,逮誰跟誰叫真。他十八歲那年,那會兒還是孝宣皇帝在位,馮野王就自持才高,要試著當當長安令,讓孝宣皇帝給否決了。後來他從當陽長開始做起,遷櫟陽令,徙夏陽令,到孝元皇帝,升為隴西太守,又入朝當上了左馮詡。在左馮詡任上,轄區內一個叫做『並』的池陽令搞貪污,馮野王命令他的屬官督郵趙都查辦,趙都查出池陽令監守自盜的事實,把『並』跟那些沒有檢舉揭發『並』的罪行的小吏全都抓來殺了。後來『並』的家人上書陳冤,說『並』的犯罪數額只不過十金之微,就要了他一條命,連屬吏也一起格殺勿論,未免量刑太嚴,而且趙都一個小小的督郵也無權處決朝廷命官,強烈要求嚴懲兇手、揪出後臺。廷尉當然要拘留趙都,以便弄清事實真相。這趙都為了表示此事純屬他個人問題,與馮野王無關,沒等拘留就自殺了。說是自殺,誰又能保證不是馮野王搞的丟卒保車的把戲?反正不管怎麼說,這馮野王的強硬倔強在咱大漢朝不是數一就是數二。他當大司馬?別說咱王家不能答應,滿朝文武那些有折的、漏餡的,誰又歡迎?」

  「好,這條理由通過了,你再說第三條。」

  「您別忙,我再喝點兒水。」

  「喝什麼水啊,丫環,給莽少爺上酒!」

  王鳳聽得順耳,高興起來。

  王莽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這第三條理由最要緊!」

  「哦?」王鳳的耳朵噌地一下就立起來了。

  王莽卻賣個關子:「二位長輩,您說說,萬歲最待見他的哪個兄弟?哪位王爺最有希望繼承皇位?」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定陶王劉康啦!」

  「這就對了,馮野王是中山王劉興的舅舅,他要是當上大司馬,執掌了朝廷大權,一旦萬歲晏了駕,那繼位而立的還會是定陶王嗎?」

  「當然不是,馮野王鐵定要保他的外甥中山王劉興上臺,豈會為定陶王做嫁衣裳!」

  「所以,定陶傅大後一定會拼命反對起用馮野王的計劃,定陶傅大後雖然只是一個藩王的太后,可由於當年長期受寵于孝元皇帝,門下死黨也不在少數,這一股強大的勢力,不正是咱們的同盟軍嗎?雖然異夢,可畢竟同床,馮野王哪裡鬥得過?」

  王鳳一拍大腿:「著哇!三條理由條條精闢!我再加上一條:還有咱王家一門的堅決反擊!王音兄弟,你我兄弟這就上殿面君,順便把王家其他那幾位兄弟一塊叫上,給萬歲來個輪番轟炸,非把馮野王打蒙了不可!」

  王音一扯王鳳的袍袖:「堂兄,這可使不得!這樣一來,激怒了萬歲,興許會適得其反,促使他下決心起用馮野王!」

  王鳳火急火燎:「那你說怎麼辦?難道就在家裡坐著,擎等著馮野王讓我跟他交待工作?」

  王音看了看王莽:「巨君賢堂侄,你方才那一番分析,很有見地,我想,你一定也會有下一步妙棋預備著呢!」

  王莽胸有成竹:「伯父,你不必著急,小侄以為,堂叔父言之有理,當前之計,不是激怒萬歲硬拼蠻幹,而是要以退為進,以守為攻!」

  「以退為進,以守為攻?具體怎麼做呢?」王鳳這時也覺得對眼前這位白丁侄兒必須另眼看待了,這小子太厲害了,簡直是經綸滿腹,每個汗毛孔裡都往外滋著智慧!

  王莽輕輕說了幾句話,更讓王鳳佩服得五體投地:「伯父,從今天起,您就稱病,不要再去上班。另外,還要起草一份奏章,向萬歲乞骸骨!」

  「乞骸骨?」王鳳追問了一句。

  「是,我記得前幾年您曾經用過這一招,效果不錯嘛。」

  「乞骸骨」,是封建社會官場中的一個專用術語,又稱「乞身」、「賜骸骨」,用今天的話說,就是打報告請求退休。

  當然,王莽讓王鳳向成帝上書「乞骸骨」,並不是真的要求退休,而是要通過這種手段,給成帝造成一種感覺,至於這種感覺到底是怎樣的,那就全在於這封請退報告的水平了。

  王鳳是個老粗,自知筆桿子不靈光,就請王音代筆。

  王音擺擺手:「放著現成的秀才不用,堂兄您是氣糊塗了吧?」

  「著哇!巨君賢任,那就請你費費心,替伯父我草擬這封乞骸骨的上疏。賢侄,你可要認認真真,咱王氏一門的興衰存亡,可就全拜託在你這杆筆上了!」

  王莽早就躍躍欲試,又見伯父言詞謙恭、態度誠懇,自是當仁不讓,欣然從命。

  連家也沒回,就在陽平侯府加了一個夜班,洋洋灑灑寫下近千言,又和王鳳、王音一道推敲了每一個字,終於定稿。第二天一早,就讓王音作為急件,交到了尚書省。

  未央宮裡,成帝開了早朝,召齊所有在京師的高級官員,單等王鳳一到,就按昨天和王章商量好的,公佈任免命令。

  可是左等右等,不見大司馬大將軍王鳳上朝,成帝有些著急,心想:「大司馬遲遲不到,會不會是聽到什麼風聲了吧?他可掌著兵權呢!萬一來個鋌而走險,那可怎麼辦?」

  王章比成帝還急,昨天費了多少口舌,才攛掇成帝下了決心,要罷免王鳳,可現在罷免對象沒來,那命令念給誰聽?別呆會兒又黃了!

  君臣二人心懷鬼胎,四隻眼睛全都直直盯住了殿門,希望王鳳早點出現。

  群臣們也都犯嘀咕:「今兒個皇上是怎麼啦?難得聖駕親自臨朝,說是有重要事情宣佈,可到現在還不開始,大司馬也沒見人影!這倒怪了,宣佈重大決策大司馬不在場,這不像咱們皇上一貫的作風啊?」

  上上下下都在心裡打鼓,殿外噔噔噔噔跑來一位尚書省的官員,進殿就報告:「啟奏萬歲,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王鳳因病告假。」

  成帝一聽,怎麼,病了?早不病,晚不病,單單在這個節骨眼上生病?別是有什麼名堂吧?

  「大將軍怎麼說的?」

  「大將軍是托長樂衛尉告的假,還捎來一封上疏,臣等尚未拆看。」

  「念!」

  那官員當著滿朝文武,高聲宣讀王莽替王鳳寫的這封上疏:

  「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王鳳疏奏天子陛下:臣王鳳本是一個材駑愚憨的庸人,卻因與陛下有姻親關係,兄弟七人被封為列侯,滿門上下蒙受陛下隆恩,所得的賞賜無法計算。臣王鳳輔助陛下治理國家政事七年來,言聽計從,深受信賴。可是,匪所舉薦的士人,雖然都得到任用,卻沒有一位政績顯著的;陰陽失調,屢屢出現災害和異象。這都是臣王鳳不能克盡職守造成的!單憑這一點,臣也不該繼續擔任大司馬的要職了。而且所有前賢留下的經典著作,以及當今專家學者的議論,都認為日蝕的責任在於大臣不稱職。連能夠預測未來的易經也明確指出了這一點。易經的豐卦九三爻詞就說過:『折其右肽』,右肱,指的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也就是巨這個大司馬呀!這是臣不得不請求辭去大司馬之職的第二個理由。

  再者說,臣王鳳自河平年間到現在,連年患病,身體狀況十分不佳,使得朝廷政事因臣曠職素餐而屢被耽擱,這是臣請乞骸骨的第三個理由。就算陛下看在太后的面上,不忍心罷免微臣,臣也該有點自知之明,早早交出權柄,以免誤國誤民。當然了,臣兄弟數人以及王氏家族,既然深蒙陛下和朝廷無法估量的厚恩,理當粉身碎骨報效國家,死,也要死在為陛下盡忠盡職的崗位上,本不該有這種遠離陛下的想法。可是,最近一年來,病痛對臣的折磨是一天比一天厲害,真正是苦不堪言!

  因此,臣再三思付,無論從國家利益還是從個人的身體考慮,都只有乞骸骨這一條路子可行,這樣巨可以安心養病,調整身體狀況。臣仰仗陛下的聖德,或許不致於葬身黃泉,養幾個月,身體好轉,還可以繼續為陛下效大馬之勞。否則的話,臣的老命恐怕就得交待了。臣當初以平庸之才而倍受陛下青睞,天下只知道臣受恩之深,如今臣如能因病而蒙陛下思准退休,則天下就都會明白陛下對臣的恩寵並非出自單純的親情,而是無論進退都以國家利益為重,他們會想到,縱然是親如舅父,一旦不能全身心地為國勞碌,也必須及時退下去,以便後來賢能之士可以大展身手。這對進一步提高陛下的聲譽也是一個絕好的機會。臣謹上此疏,坦陳胸臆,萬望陛下垂憐,老臣縱然身填溝壑,也定然感激陛下的大恩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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