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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張放突然想起什麼來:「萬歲,您這稱謂得改改,可不能老是朕啦朕啦,那不露餡啦?您得自稱……自稱……」

  「朕知道了,朕得自稱『奴才』,奴才伺候侯爺!」

  「萬歲折殺小臣了!」

  「您看,剛說完奴才,侯爺您也露餡了不是?侯爺您也得改改口,不能再管奴才叫萬歲了。侯爺應該給奴才賜個名兒才是!」

  「這……」張放琢磨琢磨也對,是該給這位假冒的家丁起個名兒,還得是個賤名兒,越賤越好。

  「要不就叫您『張二狗』吧?老百姓起名兒,阿貓阿狗的最常見,有道是賤名有貴命嘛!就是有點委屈您了……」「沒什麼沒什麼!這名兒好,『張二狗』,挺有意思!不是大狗,也不是小狗,二狗!」

  「張二狗!」

  「朕……奴才在!」

  「隨本侯爺出宮去也!」

  「是!」

  我們這位「張二狗」,興高采烈地跟在張侯爺屁股後頭到精彩的世界瀟灑走一回去了。

  出宮門的時候,漢成帝還不放心地把小帽往下壓了壓,生怕守衛宮門的黃門郎認出自己來。

  其實沒事,只重衣冠不重人的基本原則,黃門郎們早就掌握著呢!

  君臣,不,僕主二人順利混出宮門,開始了他們的夜生活。

  漢成帝還真是頭一次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觀賞長安城的夜景,對於眼前見到的一切,他都覺得十分新鮮,好幾次若不是張放暗中提醒此刻他所扮演的「張二狗」的身份,幾乎要忘乎所以地大喊大叫起來。

  他覺得新鮮,這一點都不奇怪。雖然登極以來,國喪、祭天,以及其他名義的戶外活動,漢成帝沒少參加,特別是巡幸,每一次漢成帝都很積極,少年天子嘛,怎會輕易錯過出宮散心的機會?可是有一樣,在那種時候,作為天子的劉驁,所見到的一切都是精心佈置過的,都塗上了厚厚的油彩,任何一位官員,也沒有足夠的膽量讓皇帝知道他們所治理國家的那副廬山真面目。特別是在成帝這一朝,大漢王朝已經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行動蹣跚,衣衫不整,病態傴僂。報喜不報憂,是所有把功名利祿看得高於一切的肉食者的通病,而湊巧的是,越是一個王朝走向窮途末路,這種私而忘公的肉食者就越多,因此,成帝總是被粉飾的太平景象蒙蔽著,一直到「張二狗」出現在長安街頭的時候,那層厚厚的閃著盛世光輝的美麗油彩,才毫無準備地被遺忘了,長安城,或者說是大漢的江山,才在這位君主的面前袒露出它的真實面目。

  然而,十分可惜的是,這位「張二狗」的心思並沒有專注在他所看到的滿目瘡痍上,他是來享樂的,不是來訪貧問苦的。

  所以,當「張二狗」看到因關內大水而流離失所的難民時,只不過是隨便地向富平侯表示了一下他的好奇:「這些人怎麼這樣不知廉恥,居然男女混雜露宿街頭?」

  富平侯當然知道這些難民是怎麼一回事,但他決計不能向皇上如實稟報,他擔心皇上會一不留神想起君主的職責,從此躬親朝政、挽救國危,那樣富平侯還玩兒什麼?

  於是張放利用了漢成帝對民情的無知:「今年暑氣太盛,這些人是在納涼呢!村野鄙夫,市井愚民,他們哪裡懂什麼男女不同席的聖人教訓?不過,這種天生野趣倒真是令人羡慕,君主聖明,國泰民安,他們才能如此悠閒自在不是?」

  「唔,有道理!張侯爺,咱們還上哪兒逛逛?二狗可有點累了,想找個地方歇歇腳兒呢!」

  「我倒疏忽了,下次出來咱們該帶輛車。不過前頭不遠,有一個絕妙的去處,『天下第一院』!」

  「『天下第一院』?」成帝有點不大高興,「難道比朕……比大漢天子的上林苑還高級?」

  張放賊賊地一笑:「比不得,比不得!此院非彼苑了!這天下第一院,乃是長安城裡頂尖的秦樓楚館,那裡頭的玩意兒,有趣至極!」

  「秦樓楚館?不就是窯子嗎?」

  成帝畢竟還不完全是「張二狗」,他還依稀記得自己的皇帝身份,皇上嫖娼,那要是傳將出去,豈不要招來無邊的非議?

  「嗐!窯子有什麼!朝廷不就是個大窯子!在這個大窯子裡,真正有資格稱作嫖客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天子!其他人,無論男女,不管尊卑,還不都是窯姐粉頭!只要能讓天子樂意,誰不是不顧廉恥、曲意逢迎!」

  富平侯不留神,竟把自個兒的心裡話給說出來了。

  成帝聽了這番驚人高論,只覺振聾發噴,耳目一新。

  「不過,朕還從沒進過娼門,有些規矩朕不太明白……」

  「又來了不是,您就忘了您這個『朕』好不好!再者說,什麼事不是一回生二回熟?有我這個行家領路,您還怕出乖露醜不成?咱們有錢,規矩就得聽咱們的!」

  既然有張放大包大攬,成帝也就不怕了,就只擔心自己這副家人打扮,會不會被勢利眼的粉頭拒之門外。

  張放不愧是行家裡手,到了「天下第一院」二話沒說,兩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往老鴇眼前一晃,頓時就把老鴇的眼給晃花了:「哎喲!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大爺您呀!您可有日子沒來了,院裡的姑娘都快想死您了!」

  「想死我?是想我的錢吧?」

  老鴇扭著水蛇腰媚然一笑:「瞧大爺您說的!我們哪能那麼沒出息呀!姑娘們是看中您的人品了!像您這樣風度翩翩的佳公子,哪個姑娘不是過目不忘啊!就是妾身我,也時常惦記著您呢……說真格兒的,您貴姓啊?」

  張放還要跟這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老鴇子打趣,成帝卻在一邊耐不住冷落了,輕輕咳嗽了一聲。

  老鴇瞪了他一眼。

  「你咳什麼?你有病是不是?」

  成帝正要發怒,一想自己現在是張二狗,就只好忍了。

  張放把老鴇叫到一邊:「乾娘可別跟這位這麼不客氣!這位可是長安城數一數二的貴公子!不過他生性古怪,剛才還跟我打賭來著,他說你們這秦樓楚館最是勢利,專以衣冠財勢取人,這不,他故意穿了這身家奴的裝束來,就是要驗證驗證呢!你可得把他給侍候好了,只要他一高興,你們這兒的生意保管火得沒邊!」

  老鴇聽了這話,再看看成帝,只見他細皮嫩肉,果然不像是個家奴,連忙扭搭過來,沖成帝直陪笑臉:「我說大爺呀!您這咳嗽可得趕緊治呀!我瞧您也是金玉之軀,可別耽誤噗!這麼著吧!我先讓廚房給您上一碗清心敗火的菊花飲,再給您找一個院裡最出色的姑娘,叫她好好侍候侍候您,您好痛痛快快泄泄火!」

  喝過了玉手奉上的菊花飲,成帝被花枝招展的院裡頭牌姑娘裹進了香閨。

  張放也自得其樂去了,他反正放心,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各人,皇上又不是沒開過鳴的小公雞,剩下的事情他自會料理。

  妓家粉頭果然與後宮佳麗有天壤之別,成帝被深諸風月的粉頭撩撥得龍心大悅,終於親身體驗了露水鴛鴦的新奇刺激。

  一陣狂蕩之後,成帝枕著粉頭的玉臂打起呼嚕來了,要不是張放慌慌張張闖進來,真的只怕「君王從此不早朝」呢!

  「大……大事不好!」

  成帝強睜睡眼,只見張放狼狽萬狀地跪在榻前。

  「出什麼事了?」

  「您……您聽!」成帝側耳細聽,窗外一片人聲嘈雜,遠處有人在淒厲地尖叫:「發大水了!水都淹到城門垛子啦!快逃命吧!」

  成帝大驚失色:「發大水了?這,這可怎麼是好?」

  張放爬起身,趕緊侍候成帝穿衣服,口中還不住念叨:「不能吧!今兒晌午還響晴白日的呢,也沒見下雨呀,怎麼會呢……」

  好歹穿戴起來,沖出天下第一院,倆人跌跌撞撞直奔未央宮而去。

  一路上,只見官吏和百姓們驚慌失措、攜家四竄,有許多人為了躲避洪水,登上了高高的城牆,長安城裡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半道上截了一輛破車,嘎嘎吱吱,總算到了未央宮。

  張放跳下破車,邊跑邊喊:「奉詔入宮!」

  拿出成帝御賜的符牌沖黃門郎一晃,他進去了。

  成帝也照貓畫虎,邊喊邊跑:「入宮,奉詔!」

  袖筒裡一掏,卻掏出剛才那粉頭的一隻繡鞋,黑燈瞎火,欺負黃門郎是一千二百度大近視,繡花鞋權當符牌,成帝也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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