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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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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點原因完全可以公開。那就是漢成帝必須保持一個與自己具有血親關係的外戚集團的強大力量,用以維護自己的統治。母后干政,外戚擅權,是二百一十年西漢政治史上的一大特點。高祖劉邦統治時期,他的妻子呂雉就已經掌握了中央的部分權力,開國元勳淮陰侯韓信,就是在呂雉的精心策劃下,九月十三嚴霜降,一代梟雄喪未央。劉邦死後,惠帝劉盈更是形同傀儡,呂後成了實際上的第一把手、決策核心,惠帝碌碌無為地了結了一生之後,呂後益發不可抑制她以天下為「己任」的政治表現欲和為呂家耀祖光宗的家族虛榮心,違背了「異姓不得為王」的漢家成規.大封兄弟子侄為王,形成了漢朝第一個外戚集團。呂氏外戚集團最終被周勃、陳平等劉邦的功臣宿將平滅,但歷史的教訓並沒有被後來的皇帝們所認真記取,相反,大部分皇帝登極之後,都要把自己的舅父們弄到朝廷來委以重任,這幾乎形成了一種制度。即使是被歷代封建史家不遺餘力加以狂熱謳歌的文景之世,以及接下來以文治武功被稱為西漢歷史巔峰的「一代英主」武帝劉徹,也同樣擺脫不了母后干政以及與之伴生的外戚擅權的陰影。比如景帝劉啟的母親竇太后,就因為詩博士轅固對她的「好黃老之術」稍稍表示了一點點不同意見,硬是勒令轅固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下虎圈去同野豬舉行無級別拳擊賽。如果不是景帝有愛才之心,暗助他一柄寶刃,詩博士鐵定會成為一具「屍博士」。漢武帝即位後,這位已經成為太皇太后的竇老奶奶,對自己的孫子也照樣橫加干涉,大肆撻伐武帝的尊儒主張,不僅丞相竇嬰、太尉田蚣因為尊儒丟了烏紗帽,御史大夫趙綰和郎中令王臧,更是僅僅因為是儒生出身而被下獄逼令自殺。 武帝對母后干政、外戚擅權因此而深惡痛絕,他也曾採取過一些措施,包括一些極端行動。繼他而帝的劉弗陵,是因居住鉤弋官而被稱為鉤弋夫人的趙捷好所生。劉弗陵之前,武帝曾立過一位衛太子,就是那位因巫蠱之禍倒了邪黴的廢太子劉據,此外還有燕王劉旦、廣陵王劉胥、齊王劉閼、昌邑王劉髆,一大堆龍子,不是因為有過失,就是因為早亡,才輪到劉弗陵這個五六歲的小娃娃做為太子的人選被武帝所考慮。而這時武帝的年事已高,他看到劉弗陵太小而他的生母又很年輕,擔心呂後故事重演,猶豫再三也不敢貿然立劉弗陵為太子。後來他終於決定為了大漢江山而犧牲美人,硬是找了個岔子逼令他非常寵愛的鉤弋自盡,這才放心地把劉弗陵扶上了太子的位置。應當說,這一招雖然損了點,但卻的確防止了趙氏外戚集團的出現,昭帝劉弗陵即位後,趙氏家族雖然也享受了一定的待遇,卻沒有一個在朝為官的。 但是好景不長,武帝死後不久,同受託孤重任的霍光和上官桀之間就開展了一場殊死的權力鬥爭。霍光是武帝衛皇后的外甥,上官桀是昭帝上官皇后的爺爺,鬧來鬧去,也還是外戚與另一家外戚在那兒掐起來。結果是霍光大獲全勝,一個強大的霍氏外戚集團終於形成,這大概是武帝在逼死倒黴的鉤弋夫人時所始料未及的吧! 憑心而論,霍光作為外成,輔佐昭、宣兩代皇帝,也的確是有一些歷史功績的,《漢書·霍光傳》中說他「領受了扶助孤兒、維護漢室的重托,在朝廷裡挑起了大樑,擁戴年幼的君王,挫敗了燕王劉旦和上官桀另立朝廷的陰謀,善於因勢利導制服敵人,顯示了耿耿的忠心。在君主的廢、立問題上,掌握原則,不隨大流,才使國家社稷得以安定。昭宣兩帝的擁立,霍光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就算是古代有名的賢臣周公和阿衡,也不能超過他了!」當然這裡面不乏溢美之辭,但即使我們拋開後人的評價不管,單看他所擔任的官職,也不難看出霍光在西漢政治史上的重要地位。霍光的正式官銜是大司馬大將軍,請大家注意,「大司馬大將軍」,是西漢後期、也是我們這部小說裡非常重要的一個職務,有必要在這裡敘述一下它的實際意義: 在劉邦稱帝以後,官吏制度基本沿襲了秦朝的作法,官員中以丞相為最高職務,一直由皇帝最信任的大臣擔任。丞相一旦死去或因罪被殺被免.總是很快地任命新人來接替,決不能讓這把椅子上缺著屁股。而大司馬大將軍或者太尉,不僅不是政權的中樞,也不是常設的官職,往往是因為軍事需要而臨時設置,軍事行動結束後也就棄置不設,缺就缺著吧。漢武帝上臺以後,為了提高皇帝的權威,有意壓制丞相的權力,才改太尉為大司馬,並冠以將軍的稱號,使其地位提高到丞相之上。同時,漢武帝還提拔了許多「賢良文學」或上書言事的人當高級侍從,即「侍中」、「給事中」等,這些人可以出入禁闥,參與國家的重要機密和決策,形成新謂「中朝」,以此來對丞相為首的「外朝」進行互相制約。而掌管皇帝書劄的「尚書」,更逐漸成為權力很大的官員。所以,在漢武帝以後,不管是什麼官職,只要兼領了尚書事,他就成為政權的中樞。霍光以前的一百多年中,西漢大臣中有七位先後擔任過大尉或大司馬的職務,除了衛青在任十三年、周亞夫在任七年之外,沒有一個人在這個位置上呆過兩年以上,可自從霍光於後元二年(公元前87年)擔任大司馬大將軍之後,發生了三個重大變化:一是大司馬將軍成為一種常設的官職;二是擔任這一職務的人大都兼領尚書事,使西漢中央政府的權力重心由丞相轉移到了大將軍大司馬;而第三個變化最為重要,那就是,這個對於中央政府至關緊要的職務,幾乎法定地要由外戚來擔任,讓娘家人給壟斷了。根據作者的統計,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起至平帝元始元年(公元元年)止,一百二十年間擔任大司馬兼將軍的官員,一共有二十人二十一人次(王莽一人兩次),其中屬外戚的,竟有十六人十七人次,占了百分之八十!而從任職時間看,大司馬兼將軍這個職務在一百二十年中有一百一十八年是被外戚們盤踞著,也就是說,武帝以後的西漢政治史中,有百分之九十八以上的時間是由外戚把持著國家的中心權力! 外戚專權,在最初的時候,有著它一定的現實意義,那是因為,與外威集團相對立,朝廷中還存在著一個官僚豪強集團,這兩個集團,有時相互勾結,有時又相互鬥爭,在這兩大權力集團夾縫中的皇帝,不可避免地要決定他自己的取向,要麼依靠官僚集團,要麼倚重外威集團,而從宗法觀念出發,沾親帶故的外成集團無疑要更可靠!親不親,血統分嘛!那些和皇帝有著四分之一、八分之一乃至十六分之一相同血統的外戚們,就是沾了血緣關係的光,在西漢中後期的政治舞臺上作著一次又一次的充分表演,而篤行「血濃於水」理論的一代又一代漢帝們,卻直到西漢覆滅,也沒明白自己是怎麼上了血統論的當,讓娘家人給玩兒了的! 我們這位漢成帝,之所以容忍了舅父、表兄弟們的錯誤,原因之一就是打算堅定不夠地依靠外戚集團來鞏固自己的統治。 剛才我們好像還說到有一個「原因之二」,不錯,是有這個「原因之二」,不過這個當時不大宜於公開,至少對漢成帝來說是這樣。好在成帝早已死了兩千年了,現在公開這個原因應該說不算太早吧? 這個原因用句文雅點兒的詞兒,叫做「已不正焉能正人」,用句通俗點兒的詞兒呢,就是「上樑不正下樑歪!」 一點不誇張。我們這位漢成帝,自己就是一個以荒淫奢靡著稱的浪蕩天子,打鐵先得自身硬,這麼一位無道的昏君,怎麼能指望他整飭吏制呢? 在前面《狗肉太子》一章中,我們曾經粗略地描述了一下成帝劉騖作太子時的荒誕行徑。俗話說,三歲看小,七歲看老。如果說太子劉驁那時候還憚于父皇的管教不敢太過胡作非為的話,那麼在他終於成為皇帝之後,先前的一切顧慮就全都灰飛煙滅了。朕已經是老子天下第一了,誰還能把朕怎麼樣?朕是「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了!當了皇帝之後的劉驁,更是玩了命的窮奢極欲,一副要把被父皇耽擱了的青春損失補回來的豪邁氣概。 劉驁既然決定要惡補一回,就不得不首先解決惡補期間國家行政事務由誰代理的大問題,畢竟一國之君不能就這麼著置萬民於不顧呀。好在已有成例可循,大司馬大將軍領尚書事的陽平侯王鳳,春秋鼎盛,辦事幹練,又是嫡親大舅爺,正好把一干政務推將過去,騰出朕的寶貴時間和精力,去幹朕想幹的美事、妙事、荒唐事。 王鳳就是王政君的大兄弟、王莽的大爺。早在元帝執政期間,他就擔任了侍中衛尉的職務,位列九卿。多年的官場生涯,磨練了王鳳的性格,也使他養成了指揮頤使的官老爺派頭。元帝一死,皇帝從姐夫換成了外甥,他的官職也得到了飛速的提升,成了中央政府實際上的權力中心人物——大司馬兼大將軍。在其位,當然要謀其政,成帝既然把如此重任委託於他,他樂得為外甥多操一點心,也好在滿足成帝遊樂欲望的同時,滿足一下自己的權力欲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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