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74)_江永紅

七四

　　長安城中，糧食匾乏，大饑。大臣們在朝中吃飯時，拼命死撐，最後還要在口中猛揣一口飯，回到家中再吐出來給妻兒吃。戰鬥中殺死的敵人，屍體被搶著吃光。一片慘不忍睹的景象。與王猛在世時糧積如山、府庫充盈的情況形成天壤之別。這時，苻堅一反過去認敵為友的態度，又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對鮮卑、西羌恨之入骨。在公元385 年的一次戰鬥中，被前秦俘虜的鮮卑族一萬余士兵，全部被活埋。

　　前秦與後燕、西燕戰鬥一年有餘，互有勝負，雙方都已精疲力盡。慕容垂統治下的後燕大饑，只得殺人充饑，與長安一樣慘不忍睹。最後，苻堅留太子苻宏守長安，自己率兵至五將山。長安失守，苻宏率妻室子女逃亡，百官離散，司隸校尉權翼本是故姚襄手下的參軍，便率兵投奔後秦皇帝姚萇去了。苻宏幾經曲折。最後逃到東晉投降，被東晉朝廷安置在江州（九江），受盡屈辱。

　　秦燕相爭，讓姚萇撿了便宜。苻堅在五將山被姚萇的驍騎將軍吳忠俘虜。被俘之前，苻堅的軍隊全部丟下他逃走，身邊只剩下侍禦十幾個人。苻堅明知大局已不可挽回，神色自若，與周圍的老百姓一起吃了一頓飯，坐在那裡等待後秦姚萇的軍隊到來。吳忠到來之後，將苻堅打入囚車，送往姚萇所在的新平縣。一路上苻堅仍然氣宇軒昂，毫無懼色。到新平後，苻堅被囚禁在一間屋子裡。

　　姚萇親自來到囚室，對苻堅說：「由我姚萇接替你們苻氏坐天下，是天下百姓的福份，你應把傳國玉璽交給我！」羌人姚萇，正是王猛所說的仇人，但苻堅一直不以為然，現在他果然成了姚萇的俎上之肉。不過苻堅仍擺著帝王派頭，他不懼死，但要面子。苻堅瞪大眼睛叱責姚萇說：「你這個小小的羌人，居然敢來威逼我堂堂天子！哪有將傳國玉璽交給你的道理！你說由你來繼承苻氏，有什麼根據？五胡的次序上，還排不上你羌族的名。即使你違背天命當上了皇帝，能夠持久嗎？傳國玉璽早已送到晉國（非苻堅所送，因苻堅無此璽。公元352 年，東晉趁冉魏帝國滅亡時，派戴施從冉魏大將軍蔣幹手中騙出玉璽，送回建鄴。此前，東晉皇帝被人稱為「白版天子」。玉璽先落人匈奴劉氏手中，再落于羯族石氏手中，再被冉閔所有，至重新歸晉，歷時半個世紀），你不可能得到了！」

　　姚萇得不到玉歪，又派他的右司馬（軍隊副總司令）尹緯來勸說苻堅仿效古代禪讓故事，像堯將帝位讓給舜一樣，宣佈由姚萇繼承帝位。苻堅訓斥尹緯說：「古時所謂禪代，是聖賢之間的事，姚萇是一個叛賊，有什麼資格仿效古人？」

　　苻堅破口大駡姚萇，只求速死。姚萇見達不到目的，在新平縣的廟宇中將苻堅吊死。正是，欲哭無淚苻堅死，只悔有違王猛言。有趣的是，王猛讓禁佛，他偏要信佛，現在死在佛寺之中，也算一種報應。

　　與苻堅一起被俘的還有他的小兒子苻詵及張夫人。在家庭中，這是他最寵愛的兩個人，所以帶在身邊。這兩個人在淝水之戰前，無不勸阻苻堅伐晉，讓他牢記王猛遺言，但苻堅罵兒子「小孩子知道什麼？」罵夫人「婦道人家懂得什麼國事？」現在他不但葬送了自己，連這兩個最心愛的人也葬送了。苻堅被吊死後，苻詵和張夫人雙雙自殺殉葬了。史官對這位張夫人似乎情有獨鍾，讓他在《晉書》列女傳中佔有一席。

　　至此，王猛的臨終遺言全部兌現。

　　前秦的餘脈由苻堅族孫苻登所繼承，苻登於公元386 年在隴東（甘肅平涼縣）稱帝，與羌族姚氏苦戰了8 年，最後被姚萇之子姚興所殺，苻氏政權從此（公元394 年）斷了煙火。

　　虎死猴稱王。自淝水之戰苻堅大敗後，中國北方又重新陷入大分裂之中，先後建立的小國有後燕（慕容垂）、西燕（慕容沖）、南燕（慕容德）、北燕（馮跋）、後秦（姚萇）、西秦（乞伏國仁）等等十多個。這些國家中，除了北燕和西涼是漢族政權外，其餘均為少數民族政權。值得一提的是王猛的恩人呂婆樓之子呂光在前秦滅亡後，在姑臧（甘肅武威）建立了後涼政權，當了十多年的小皇帝。北方人民，除了在姚氏統治下的後秦過了近30 年太平日子外，其他無不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王猛死後天下大亂，光明已伴光明去，黑暗又隨黑暗來。至公元420 年，「五胡十六國」時代結束，中國進入南北朝時代，因東晉滅亡而朝代改了，但大分裂的實質依然如故。

　　最後，我們也許應該將王猛的幾個兒子交代一下。其長子王永，公元384年時任幽州刺史。慕容垂在河北定縣建立後燕之後，王永雖孤懸敵後，但仍然忠於苻堅，多次擊敗慕容垂的進攻。實在獨木難支後，放棄薊南到達壺關。此時苻堅已死，王永便派人招來苻堅之子苻丕，立苻丕即帝位，定都晉陽（太原）。苻丕封王永為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大將軍，386 年又封為左丞相、太尉。王永力撐危局，企圖維持秦詐，在襄陵縣與西燕慕容永的大戰中犧牲。不久，苻丕亦戰敗被殺。

　　王猛的次子王皮在王猛逝世後不久，宮為散騎侍郎，與苻法之子苻陽一起謀反。被抓住後，苻堅問他謀反的原因，他說：「我的父親當丞相，有佐命之勳，但是我不免貧寒，是個窮光蛋，謀反不過是為了貪圖富貴而已。」苻堅指責他說：「丞相臨終前，讓我給你10 頭牛耕田，自給自足，並沒有為你求官請爵。真是知子莫如父，他的話是多麼靈驗呵！」但是苻堅虛好仁義之名的毛病使他作出了赦免王皮的決定，將他外放到邊遠的略陽當太守。公元336 年，王皮投降姚萇，當了後秦的臣子。

　　王猛還有一個兒子叫王休，在前秦滅亡時為河東太守，下落不詳。但王休的兒子王鎮惡是個歷史上著名的人物，其經歷頗有戲劇性。

　　王鎮惡生於公元373 年，即王猛逝世的前兩年。他出生在陰曆5 月5 日，北方民俗認為這一天出生犯忌不吉利，家人準備將他過繼給家族中沒有兒子的家庭。祖父王猛見到新來人間的孫子，十分高興，力排眾議說：「這可不是一般的孩子。從前，孟嘗君生於惡月，後來卻成了齊國的宰相，說不定我這個孫子會興旺我王家的門庭。」於是王猛親自為之取名曰「鎮惡」，既有避諱的意思，又有警示為人處事的作用。王鎮惡兩歲時祖父逝世，13 歲時前秦滅亡。關中戰亂四起，王鎮惡跟隨叔父王曜從河南流落到今湖北荊州，在荊州苦讀兵書，學得滿腹經倫、文韜武略。與他的祖父王猛一樣，騎馬射箭，舞槍弄刀並不出色，但奇謀無窮，辦事果斷。

　　後來王鎮惡當上了一個小縣的縣令，被人推薦給後來成為南朝宋武帝的劉裕。劉裕慧眼識珠，留他徹夜長談，第二天對僚屬們說：「王鎮惡乃王猛之孫，真乃將門有將也！」從此王鎮惡受到重用，步步高升。他領兵作戰，屢出奇兵，戰功累累，指揮最出色的戰役要數奪荊州、克洛陽和複長安。這裡只講他收復長安之一例。王鎮惡指揮水軍從黃河進入謂水，一直沖到渭橋。晉軍所乘之船有裝甲防護，噸位不大，十分便捷，北方人見了不知其為何物，以為有神明相助，恐怖不已。王鎮惡沖到渭橋後，讓士兵飽食一頓，然後棄舟登岸。船隻均被河水沖走，王鎮惡動員說：我們已沒有撤退的船隻了，後面就是渭河，只有拼死攻進城去，才有一條生路。說罷，身先士卒，帶頭向長安城沖去。是役，王鎮惡徹底消滅了由姚萇建立後秦帝國，俘虜了姚萇的孫子皇帝姚泓。姚萇吊死了苻堅，王鎮惡現在算是為苻堅報了大仇。

　　但是王鎮惡其人貪財好色。東晉克復長安之後，劉裕留次子桂陽公劉義真鎮長安，令王鎮惡以龍驤將軍領安西司馬、馮翊太守，輔佐劉義真。他在長安大量搜集宮中的金銀珠寶和金錢美女，多至不可數計，連後秦皇帝姚泓的禦車也據為己有。這就犯了想當皇帝的大忌。王鎮惡被人彈劾，劉裕派人追查。追查的結果令人啼笑皆非，原來王鎮惡只把禦車上鑲的金銀珠寶摳了下來，而將車扔在了垃圾堆裡。

　　王鎮惡與另一位北伐將領沈田子不和。只因幾句言語衝突，沈田子趁王鎮惡率兵至北地時將其謀殺（享年46 歲），還將他身邊的7 個兄弟、從弟一併殺死。沈田子後來被朝廷正法。劉裕當上皇帝後，追贈王鎮惡為龍陽縣候，食邑1500 戶，諡號「壯候」。劉裕死後，王鎮惡配食其廟庭。

　　一代英才王猛就這樣走了。燦星落中天，長安一片哀。當世人懷念他，後世人紀念他。兩個半世紀之後，唐太宗在貞觀10 年（公元636 年）還派人去祭掃王猛之墓，明令保護，禁止砍伐陵園樹木和在陵園放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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