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猛(29)_江永紅

二九

　　王猛讓被俘南鄉郡守將這封信送給桓豁，接著又給長安的李威寫了一封密信，陳述自己主張，讓他勸苻堅不可因小失大，從戰略大局出發，批准撤軍。李威這位「仲父」說話，在這個問題上比王猛要有權威，實在不行，他還可以在苟太后的床上吹「枕頭風」。安排完畢，王猛令楊安、姚萇及各位將校嚴整軍容，特別交待，如有晉軍探子（偵察兵）前來，不得俘獲，讓其偵察，佯裝不知，好讓其回去報告。

　　桓豁收到王猛的信之後，讀第一遍時拍案大怒，但愈讀愈感到王猛說得在理。對是否交鋒猶豫不決起來。王猛之名，他早有所聞，其兄桓溫稱之為奇才，悔當初未曾殺掉那個們蚤狂人。既然為兄都不敢小視，何況於我？他派出多路偵探，想得到王猛虛實之後再作決定。不久，探子紛紛回來報告：王猛大軍軍容嚴整，秋毫無犯，森嚴壁壘，糧草充足……於是乎，桓豁接受了王猛的建議，準備坐收光復失地的美名。

　　由於遲遲得不到李威的消息，王猛心急如焚。快到月圓之日，長安的消息才到，李威只寫了「將在外」三字，此三字王猛何嘗不知，只是遇到東晉這個漢族政權，他這個漢人才犯躊躇。左思右想，他決定仍按原計劃行事，只是要讓楊安、姚萇過過痛，給苻堅一個見面禮才行。他不得不作出一個讓他的良心受到譴責的決定。

　　王猛將楊安、姚萇叫進帳內，說：「我等奉旨伐荊州，輕取南鄉，席捲數郡，全賴二位將軍之力也。」

　　楊安、姚萇謝過王猛的褒獎，說：「我等不過一介武夫，何功之有？首功當屬將軍運籌帷幄，奇謀妙計無窮也。」

　　王猛道：「二位將軍不必過謙，吾當上表天王，為二位將軍請功。不知二位將軍對下步軍事行動有何高見？」

　　楊安爽快地說：「王將軍既為主帥，未將願聽令于將軍也。」姚萇沉默半晌才開口說道：「我軍新勝，士氣正旺，小小桓豁，不足為慮，不如全軍齊發，與桓豁決一死戰，然後渡過漢水，直取荊州。」王猛點頭說：「將軍大忠大勇，氣冠三軍，非桓豁所能擋也。」

　　不等王猛說完，姚萇請令曰：「末將願當先鋒，與桓豁決戰。」王猛笑道：「將軍壯志可嘉。但不知將軍竊以為若關雲長何？」姚萇默然不語。王猛說道：「在吾看來，姚將軍遠在關雲長之上。」姚萇聽罷大喜，再次請當先鋒。王猛問：「當年，諸葛孔明離荊州赴西川時，對關雲長有個生死系之的交待，姚將軍知否？」

　　姚萇曰：「諸葛孔明留下四個字，『聯吳抗曹』，末將知之。」王猛又問：「將軍可知關雲長之死耶？」姚萇似有所悟，不再言語。

　　王猛道：「據吾觀之，取荊州易，而守荊州難。曹操取荊州，未費吹灰之力；劉備取荊州，賴諸葛亮一計；陸遜再取荊州，一戰而殺關羽，趁虛而入也。荊州乃江東門戶，天下糧倉，江東勢所必爭。今日晉、秦、燕三國，無不委任荊州刺史，而秦、燕並未占其地，何也？荊州重鎮，任命官吏以表示享有主權也。我若取荊州，竊以為有關雲長之憂也。以秦國之力，與晉反復爭奪荊州，北方強燕乃虎狼之國，豈不會趁虛而入潼關？西方鄰國雖小，怕也會紛紛叛亂，秦國江山危矣！」

　　姚萇聽罷，似覺有理，但覺得放棄取荊州會被人譏為怯戰，說道：「王將軍豈不怕天下人恥笑為怯麼？」

　　王猛放聲大笑，說道：「姚將軍可聞匹夫鬥力，將軍鬥智之古訓？」這句話傷了姚萇的自尊心。

　　姚萇突然牛脾氣上來，說道：「我等奉天王聖旨討伐荊州，如只占一郡而歸，當有負天王聖恩。末將願逞匹夫之勇，直搗荊州，以報天王。」王猛正色道：「軍中無戲言，姚將軍敢立軍令狀否？」不等姚萇答話，王猛繼續說道：「當年姚氏兄弟遵老父遺言投晉，被殷浩逼反，如今殷浩已死，姚將軍知否？」這段話上綱上線，明確告訴姚萇，即使你願冒險，我還不放心你是否忠誠天王。

　　姚萇聽罷大怒，吼道：「我姚家自投秦國，忠心可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王猛道：「姚將軍息怒，將軍忠心吾固知之，然桓豁狡詐，安知其未有離間之心？」

　　對姚萇的忠誠，王猛一直持懷疑態度。但姚萇絕不可能再投東晉，而是要積蓄力量，伺機在北方行事，因為羌人的根據地在甘肅（後來姚萇果然反叛前秦，建立後秦，自己當了皇帝）。對此王猛心如明鏡，所以故意說他有可能受東晉離間，是想阻止他一意孤行地與桓豁交戰。王猛的這一手收到了效果，姚萇不再提進軍的事。

　　他繼續說道：「二位將軍能征慣戰，戰功赫赫，來日逐鹿中原，還有賴二位將軍效力。現在吾意已決，收兵回朝。我秦國如今不缺糧草，惟缺人口爾，二位將軍可將漢水北岸人口帶回秦國，功莫大於此也。」

　　楊安、姚萇遵令而去，王猛卻落下了辛酸的眼淚。身為漢人，擄掠漢人，何顏見漢族父老，然而他又不得不如此，大軍遊行一圈，豈可兩手空空而回？只有這樣，他才能向苻堅交帳。

　　八月十五月兒圓。王猛率領秦軍踏上歸程，秦軍士兵一路高唱著凱歌，可擄掠的1 萬餘戶漢族人民哭聲震天，扶老攜幼隨軍而行。桓豁未派兵追趕，其少量先頭部隊只是遠遠地看著這支隊伍向北而去。王猛在下達了不准搶劫漢民財物、打罵所掠人口的命令之後，不敢騎馬，而躲進車中，將車簾遮得嚴嚴實實。他害怕看見漢民的慘像，害怕被人罵作漢賊。聽到秦軍的凱歌聲和漢民的哭聲，他的心碎了。

　　這是王猛在前秦用事之後，唯一一次對東晉的用兵，直到臨死，他在臨終遺言中還叮嚀苻堅不可討伐東晉。可惜苻堅未聽。此是後話，按下不表。王猛陰沉著臉，一路淚水地回到長安。……他用自己同胞的血淚，洗掉苻堅心中的疑雲。功耶罪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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