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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張德順剛跨進西小院,就聽到裡面有洗搓衣服的聲音。張德順又向前走幾步,拐一個彎,見水井旁有位衣衫不整的宮女在埋頭洗衣。

  這個背影好熟呀,張德順不由自主地向前邁出了兩步。

  張德順的腳步聲驚動了那洗衣服的宮女,她轉過身,愣愣地盯著張德順。

  張德順也怔住了,盯著那宮女失聲問道:「大妹妹,快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氏!」

  那宮女仔細打量著張德順,認真搜尋著,似乎要從他臉上找到什麼丟失的東西似的,忘記了張德順的問話,半晌一言不發。

  「快告訴我你是不是叫嬌嬌?」張德順沖上前急促地問道。

  「我,我是嬌嬌,你,你是德順哥?」嬌嬌也失聲地說道。

  「對,我是德順,張德順,你真的是嬌嬌,我的嬌嬌!」

  兩人抱頭痛哭。

  許久,許許,兩人才抽泣著抬起頭。

  「德順哥,別哭了,應該高興才對,一別二十年,我們能夠相聚,這是上天安排的,命中註定的,應該高興才行。」

  「對,應該高興,應該高興。」張德順邊擦眼淚邊說。

  「德順哥,你真的到宮中當了太監?」

  張德順點點頭,眼睛裡閃著淚花,目光中充滿了委屈與愧疚。

  嬌嬌絕望地看著蒼老的德順哥,這就是她多少年來日夜思念的德順哥嗎?她有點不相信,又不能不相信這是真的,夢破滅了,這不是她心中的德順哥。

  嬌嬌又失聲地哭了起來。

  「嬌嬌,別哭了,會哭壞身子的,你不是說應該高興嗎?快告訴我你是怎樣來到這個地方的?」

  嬌嬌一聽張德順問起自己的經歷,哭得更傷心了。又過了許久才抬起頭,揉一揉紅腫的眼睛,講起自己的往事。

  原來,嬌嬌在張樂行的逼迫下嫁給了太平天國的將領吳王陳玉成。在陳玉成被俘後落到清朝都統勝保手中,成為勝保的玩物。在勝保被賜死,其家眷解回京城後,勝保的家被安德海帶人抄了,嬌嬌又被安德海占為己有。安德海在西直門外買下一個大宅院,強迫嬌嬌同他成婚,讓嬌嬌做他的掛名夫人。誰知安德海又出了事,被丁寶楨所殺,家也被恭親王派人抄了,所有財物送交內務府,家中的女傭押解到宮中做苦役,嬌嬌被打入冷宮,每天給太監宮女們洗衣服。

  張德順曾知道安德海在宮外買宅娶妻的事,他做夢也想不到竟是嬌嬌。嬌嬌的命運比自己更悲慘,一定程度上都是他給嬌嬌造成的,張德順的心如萬箭穿心,攪痛著,也在流著血,他對不起嬌嬌,就是來世為她做牛做馬也還不清嬌嬌的情和債。

  此時,張德順徹底絕望了,身心也崩潰了,他既不想報仇,也不想逃出去尋找他的張大哥,一切對於他都毫無意義。

  嬌嬌看見張德順悲痛欲絕的神情,她反而冷靜,轉過來勸慰說:「德順哥,別傷心啦,這是命,命!上天就是這樣安排的,不是為了尋找你,不是為了今生今世能再見你一面,我早就應該死了,就是有十條命也死光了。我之所以忍辱活到現在,就是為了尋找你,為了找到你,要和你結婚,德順哥,咱倆結婚吧?這婚禮已經推遲了二十年,就讓我們回到二十年前,實現當年的對天盟誓吧!」

  「嬌嬌,我在二十年前已經對不起你,如今更不能再做對不起你的事了,我不能和你結婚。」

  「為什麼?為什麼!你嫌棄我?嫌我髒?嫌我和多少個男人睡過覺是不是?既然如此,我也不硬求你,我已經見上你一面,我的願望實現了,死也無悔了。」

  嬌嬌說著,向井裡投去。

  張德順不顧一切地抱住嬌嬌,哀求說:「嬌嬌,原諒我吧?我不是不想和你結婚,我已不是二十年前張德順,我早已不是一個男人,甚至一個正常人也算不上,和你結婚是害了你。你還年輕,還有可能出去,而我,就是能夠出去又怎麼樣?」

  嬌嬌慘笑一聲,「德順哥,我已是快四十的人了,還年輕嗎?你都不願意娶我,誰還會要這樣一個下賤的女人呢?」

  張德順捂住她的嘴,「嬌嬌,如果你不嫌棄我,咱們就結婚吧!」

  兩人在井旁搓士為爐,插草為香,指天為媒,讓這簡陋的矮房為見證人,兩人叩拜了天地,結為夫妻。

  此時此刻,從坤甯宮中正傳出高亢激昂的百鳥朝鳳的旋律。

  張德順與嬌嬌開心地笑了,這是他們人生第一次開心地微笑。那優美的曲子不像是為同治皇上吹奏的,而像是專門為他倆人吹奏的。

  兩人開始入洞房了。

  嬌嬌偎依在張德順懷裡,張德順緊緊地摟住嬌嬌,唯恐被人搶走似的。

  嬌嬌抬起頭,吻了吻張德順蒼老的臉:「德順哥,你幸福嗎?」

  張德順點點頭,「幸福。我們已經分離了二十年,今後永遠不再分離,你到哪裡我就隨你到哪裡。」

  嬌嬌又吻了吻張德順,「德順哥,我覺得這個世界太淒冷,沒有我們立足的地方,我想到另一個世界去,你願意去嗎?」

  張德順明白了嬌嬌的意思,又點點頭說道:「我願意去,我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嗎?你到哪裡我就到哪裡,永不分離,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覺得幸福。」

  「那好吧,德順哥,咱們就上路吧。你聽那邊又吹奏起歡樂的曲子來,可能是為咱夫妻倆送行的吧?」

  「對,是為咱倆口子送行。從哪裡上路呢?」

  嬌嬌指指身旁的一口深井,「就從這裡吧,我已經在這裡觀察幾個月了,時常對著井口想,後來終於想明白了,這不是井,這是從地獄通往天堂的出口。德順哥,咱下去吧?」

  「好!讓我先給你開路吧。」

  兩聲清脆的水鳴,一股水柱從井中射出,接著又泛起了一陣水花。片刻之後,周圍恢復了平靜。

  這時,坤甯宮裡各種器樂正在齊鳴,演奏到了高潮,氣氛也更熱鬧了。

  同治十二年正月二十六日(1873年2月23日)

  同治帝在養心殿舉行親政大典。

  養心殿外披紅掛彩,殿兩旁的廊簷下擺滿了象徵皇權的斧、鉞、爪、朝,插滿了各種傘蓋、旗幟。更遠的地方,放置著各種樂器,有編鐘、編磐、琴、蕭、笙、瑟、鼓、鑼等。

  養心殿內,親王、郡王、貝勒、內廷行走、御前大臣。軍機大臣、大學土、總管內務府大臣、六部尚書、三殿三閣大臣等文武百官都穿戴一新等候在兩旁。

  漏壺漏到寅時整,執事太監扯著尖細的嗓門高喊一聲:「奏——樂」

  一時間,各種樂器齊鳴,中和韶樂與丹陛大樂交相齊鳴,由輕緩低沉漸漸變得高亢激昂,透露出皇權的威嚴遵貴和至高無上。

  那些鋼爐、銅兔、銅鶴、銅龜中也飄起嫋嫋香煙,由遠而近,由近而遠,由低而高,由高而低,飄飄渺渺,彌漫著,升騰著。

  同治皇上特別有精神,身著杏黃色團龍朝袍,頭戴綴有紅色朝珠的皇冠。同治坐在寬大的龍椅上,兩宮太后陪坐在身後。其實,今天上朝與往昔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但同治的感覺就不同了,仿佛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坐龍椅似的。

  親政大典到了高潮,文武百官高呼萬歲萬萬歲三叩九拜。同治看著膝下跪了一片戴著紅纓頂子的官員,感到特別舒服,不停地用手撫摸著龍椅光滑的扶手,真正感到皇權的可貴。

  朝拜完畢便是訓活,由執事太監宣讀事先寫好的諭旨,讓王公大臣們盡心匡弼、毋避嫌怨,盡職盡責。兩宮皇太后當然也要講幾句告誡的話,無非是勉勵皇上敬天法祖,勤政愛民,發揚光大大清江山社稷一類的話。

  最後是英、法、德、美、意、日等國的公使上殿免冠鞠躬覲見,表示祝賀。

  禮儀完畢,同治散朝回來,獨自在乾清宮想著自己親政後要做的頭等大事應該是什麼。同治尋思道:人們常說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初掌大權也要燒上三把火,辦幾件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才行。第一要提拔一批官員,作為自己的左膀右臂,一朝天子一朝臣,沒有自己的一批人怎行?提拔哪些人?同治把自所熟悉的官員一一揣摩著,首先要提拔李師傅,李鴻藻這個糟老頭子雖然槽一點,對自己還是挺不錯的,認認真真教授自己許多年,沒有功勞應該有苦勞吧?翁同新也不錯,人雖然強了一些,但為人挺正派的,也較有水平,可以任用。還有誰呢?崇綺,他是自己的岳父大人當然胳膊肘子不會向外彎,一定會和自己一心的。至於慧妃的父親鳳秀,同治考慮再三還是把他給否定了,雖然也是自己的岳父,但他是太后的人,處處聽額娘的支派,決不能重用。再者就是載徵,他是自己的鐵哥們,可以提為御前大臣、既能給自己出謀劃策,又能陪自己開心找樂趣。恭親王、醇親王、淳親王等幾位皇叔和那一般老臣先看他們對自己怎麼樣?是什麼態度?好了就用,不好全部趕回府中頤養天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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