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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寒冬臘月

  蒼茫的天底下是一個銀白的世界,厚厚的積雪覆蓋著大地上的一切,呼呼的北風帶著哨音狂舞著。偶爾有幾隻饑餓的寒鴉嘎——地一聲從碼頭旁邊飛過,更給這淒冷的鎮江府添上幾分肅殺之氣。

  古老的運河碼頭也被冰雪覆蓋著,只有一條狹窄的水道向北方延伸著,河水也是懶洋洋的,在冰縫的空隙中嗚咽地流淌著。

  好大一個碼頭只有一條破舊的船,整個碼頭顯得更加空曠寂寞。船頭掛著白幡,船尾停放一隻漆黑的棺材。

  一個渾身孝服的俏麗姑娘背風站立著,出神地望碼頭上那窄窄的人行道,鼻子和眼都是紅紅的。

  這時,從船艙裡走出一位滿身孝服的中年婦人,她帶著幾分哭腔,沖著船頭的姑娘喊道:「蘭兒,咱開船吧,不會有人來送行的,如今不同往年,你爹這一死,咱家——」

  中年婦人哽咽了,她沒有說下去,用衣袖拭一下眼角的淚水,然後對剛剛走上來的船工說:「有勞這位大哥了,我們上路吧。」

  「蘭姑娘請進艙吧,我們開船啦。」

  船工邊說邊劃動船槳,客船緩緩地向遠處駛去。

  蘭姑娘並沒有進艙,她只稍稍向後退幾步,仍然呆呆地站著,失望地看著碼頭上那條人行道。

  突然,蘭姑娘紅腫的雙眼一亮,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雪地上跑來。是他,就是他,蘭姑娘抬起雙手放在胸前,想捂住砰砰地心跳。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裡默念著:

  榮祿,如果有緣有份,我們還會相見的。

  碼頭上,那位多情的少年公子呆呆地站立著,向著遠去的客船出神。

  船兒越走越遠,碼頭上的一切都消失了,蘭姑娘微微歎口氣,揮袖擦去滿臉的淚水,一聲不響地走進了船艙。

  不知何時,天上飄起了雪花。

  雪越下越大。不多久,船工身上就全變白了,他把船槳放下,拍拍身上的雪對艙裡的中年婦人喊道:「夫人,我們找個地方避一避再走吧!這雪太大了。」

  那中年婦人從艙裡探出頭,望瞭望滿天亂飛的雪花,歎口氣說:「也好,只是這曠野之中到何處棲身呀?」

  船工指著遠處的一個小山坡說道「夫人,那邊山脊上有幾股濃煙升起,也許有人家,我們不妨去避一避這滿天的大雪,待雪停之後再走也不遲。」

  「唉,我們這孤兒寡母的,又處在荒山野嶺之中,萬一遇上歹人——」

  「夫人放心好了,這一帶水路我常走,安全著呢?」

  船工邊說邊尋找能夠停船的地方,由於岸邊已經結了冰,船工費了好大勁才把船停靠岸並拋了錨。

  一行五人下了船向那有煙火地方走去。

  這裡有幾間廟宇,牆壁有些剝落,雖然破舊,但卻十分整潔。

  船工走上前輕輕叩打著緊閉的廟門,並向裡面高喊著:「裡面有人嗎?請開門,請開門!」

  許久,門才吱地一聲打開,從裡面走出一個小和尚,他雙掌合一,垂手念道:「阿彌托佛,請問施主有何指教?」

  「有勞大師,我們路過此地被大雪所阻,特來投宿的,請大師給予方便。」中年婦人上前說道。

  「這——」

  小和尚掃一眼他們幾人,略一遲疑地說道:「施主,你們還是另找投宿的地方吧,我們這是寺院,地方太狹小,剛才又有人先來投宿,實在——」

  小和尚正要說下去,蘭姑娘搶上前說道:「他們能來投宿,我們怎麼不能?你們還吃齋念佛行善呢?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蘭兒不得無禮!」中年婦人打斷她的話說道,「大師行行方便吧,一旦雪停我們就走,這荒山野嶺我們實在無處落腳。」

  小和尚十分為難地說:「不是我們不想行方便,寺裡實在沒有空閒地方,而你們又多是女眷。」

  「我們只求有個地方坐一坐就行了。」中年婦人懇求說。

  小和尚看著這位婦人和身旁的幾個孩子都穿著孝,略一思忖說道:「待我回報一下師傅。」

  不多久,小和尚跑了過來說道:「施主,請吧!」

  小和尚把他們帶到一間破舊的大殿裡,一位鶴髮童顏的老和尚正和一位一身官服的人講話。老和尚站了起來,躬身施禮說道:「阿彌托佛,幾位施主,敝寺十分破舊,地方狹小,如不嫌棄就暫住一夜吧,只是沒有什麼鋪蓋,大家只能圍在火堆旁打坐,委屈幾位施主了。」

  「僅此,我們母子幾人都感恩不盡,我們只是避一避這眼前的大雪,一旦雪停即刻趕路,多謝大師行方便。」中年婦人急忙上前施禮說道。

  「不必多禮。」老和尚轉身對小和尚說道:「淨文,你把西廂房收拾一下,就讓幾位女施主在那裡將就一夜吧。只是那後牆有個大洞,又是西北風,難為幾位施主了。」

  小和尚剛要走,那位一身官服的人站了起來說道:「空雲大師,就讓這幾位女眷住東廂房吧,我們幾人在這大殿裡烤烤火,談談話,一夜很快就會過去的,我馬上命令我的幾位隨從把行李搬過來。」

  「這——」空雲大師看看瑞麟,又看看幾位女眷,十分抱歉地說,「瑞大人,這太委屈你了。」

  瑞麟哈哈一笑說道:「為官一任,造福一方。關心民眾疾苦也是我們地方官的責任,否則,豈不有負朝廷的恩典。」

  「國家能有瑞大人這樣的官員,也是人民的福氣呀,只是如今的世道,像瑞大人這樣的官員太少了。」

  「大師不必恭維本官了,就讓她們幾位女眷住東廂房吧。」

  中年婦人忙上前施禮說道:「多謝這位大人了。」

  瑞麟打量一下這渾身孝服的中年婦人,雖然面容憔悴,卻舉止得體,說話文雅,似大家庭的婦人。站在她旁邊的那位穿孝的少年男子有點呆癡,而旁邊的兩位女孩卻活潑可愛,楚楚動人,特別是年齡稍稍偏大一些的姑娘更是花容月貌,天生麗質。瑞麟禁不住多看她一眼,然後十分關切地問道:「請問這位夫人,你們是母子幾人吧?從哪裡來,又去哪裡?」

  「回大人,」中年婦人有禮貌地說道:「我們母子幾人從鎮江來,準備去北京,如今是攜丈夫靈樞回京安葬路過此地,因大雪所阻來躲避一下。」

  瑞麟點點頭,「從言談舉止看,你們也不似一般貧民百姓人家,不知夫人的先君官居何方?」

  中年婦人眼淚汪汪地答道。「先君惠征,葉赫那拉氏,滿洲鑲藍旗人,曾任安徽甯池大廣道員,因病死於江蘇鎮江,因為給先君看病欠人許多債務,把所有家產便賣後才還清債務。如今是帶著兒女回京安葬先君。」

  中年婦人說著,早已淚流滿面。

  瑞麟勸慰道:「如此說來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我叫瑞麟,也是葉赫那拉氏,滿洲正藍旗人,如今正是去鎮江赴任,也是被大雪所阻留居此地。你們母子就不必客氣了,請到東廂房休息一下,我派下人給你們送一些吃的,既然是同族,相互關照也是應該的。」

  惠征夫人及兒女謝過瑞麟和雲空大師,便隨小和尚淨文去了東廂房。

  大雪接連下了幾天。

  雪停後,惠征夫人立即派船公回去打探情況,船公回來說道,天寒地凍,河水結冰,船早已凍在冰中了。

  惠征夫人十分著急,本來所帶路費就了了無幾。如此一耽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京城。更何況攜帶著丈夫的棺柩,行動也十分不便,真是人遇到倒黴的事喝涼水也塞牙。惠征夫人和幾個兒女一籌莫展。

  瑞麟見狀,勸慰說:「古語: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既然先君已經過世,把靈柩運往京城又有多大作用呢?不如暫且隨處選擇一地安葬,將來有機會再作打算也不遲。」

  惠征夫人一想,這也有道理,從這到京城路途遙遠,寡母孤兒攜帶著一口棺柩實在不便。何況自家早已囊中所剩不多,就是運回京中又如何給丈夫安葬呢?自己的娘家與丈夫的家族都是進代官宦人家,如今雖然遭到大難落得今天一貧如洗地步,但家族的名望和聲譽尚在,丈夫生前的交往也頗多,這葬事再簡單也要有些排場。但自己如今的家境,就是傾盡所有也不可能體面地把丈夫安葬下去。唉,與其到京中草草安葬,還不如把丈夫安葬在此地呢。人到窮困潦倒之際何必講求那麼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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