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石達開-天朝悲歌  | 上頁 下頁
五一


  「京中供職雖然安逸,可是東王霸道,他手下的人也驕橫得很,不好弄。我當刑部尚書,執法嚴了,難免得罪人。得罪別人猶可,得罪東殿上下可就麻煩了,何必呢,那時候你也為難,還不如去外省,遠離了是非地,可以避禍。」

  達開沉吟了一下說道:「丈人太過慮了吧。奉公執法,我想東王總不致於橫加干涉,何況我這裡也少不了你。翼殿上下二千人,你就是翼殿的總管。你在,我就省事多了。丈人,你就勉為其難吧,有事我替你頂著就是了。」

  玉昆猛飲了一口酒,重重地放下酒杯,歎道:「東王這個人我算是看透了,他連北王都能打,還能放過別人?你如果一定要我留在京中,就給我換個差使,做禮部或是工部尚書吧。」

  春娥也為爸爸求情道:「七哥,爸爸為難,你就答應了吧。」

  「好吧。」達開勉強答應道,「我去和四哥說說,上層人事調遷,都需通過東王府『取旨』才能變動。」

  次日,翼王去東王府稟到,只見莊嚴巍峨,好氣派的一座新王府!黃牆環繞,聳入雲霄,足有兩層樓那麼高,綿綿亙亙,一眼望不到頭,據說周圍有六七裡之寬。房屋九進,後有巨大的亭園,豪奢非常。面對黃泥巷的高大門樓,層簷翹角,金碧輝煌。門上畫了一龍一虎,門前豎了一座日出東山琉璃照壁。栓馬樁上正有幾匹雜色鬃馬俯首甩尾,等候主人差使。翼王升階進門,承宣官引翼王進入二門,來到一處寬大的船形廳房,即是議事大殿,名為「聽事處」。兩面鑲嵌玻璃,以防外間有人竊聽,這是東王每日接見東殿心腹丞相尚書議事的地方。承宣官引翼王向右轉入一座內院,中有花廳一座,窗檻塗了黃色,望板畫了龍鳳,桌椅也漆上黃色,並用黃緞鋪墊,是接待諸王密議軍國大事的所在。承宣官請翼王進廳坐了,入內通報。不一會東王身穿八龍龍袍,頭戴鳳帽,足穿八龍黃緞方頭厚底靴,沉緩有力地踱進廳來。太平天國官員見面時,下屬對上級不行打躬作揖和叩頭,惟行長跪,諸王之間則不甚講究禮節,翼王見了東王,拱手道:「四哥,小弟回京給你請安來了!」

  東王為了北伐援軍潰散,心緒惡劣,命翼王坐下之後,淡淡地問了幾句西征情況,便命他接手天京城防的事,說道:「我和北王說過了,他會和你交接的。」

  「北伐軍有消息嗎?」達開小心翼翼試探著問道。

  「有人告訴過你了嗎?」秀清警覺地問,他猜測翼王是否已和北王會見議論過了,也許兩人都對他不滿。

  達開從容道:「小弟昨天剛回來,朝中情況隔膜得很。」

  秀清猜疑地向達開凝視了一眼,方才不經意地說道:「北伐軍打得很好,曾經打到離天津只有十裡的靜海縣紮住,完成了我下達的命令,所以奏請天王下旨,封林鳳祥為靖胡侯,李開芳為定胡侯,吉文元為平胡侯。現在他們暫時回到直隸阜城迎接援軍。」

  秀清這番話,掩飾了北伐軍慘敗的真相。原來北伐軍於去年八月進入山西,橫掃晉南平陽(臨汾)、霍州、沁州和潞安府,進入河北邯鄲以北四十裡的臨洺關,接連攻下深州、滄州,九月廿七日攻佔靜海。然而清軍勝保、僧格林沁部隊和地方團練前堵後追,太平軍連續作戰,又無後方支援,兵士減員嚴重。出發時兩萬多人,沿路又招納了不少新弟兄,一路傷亡,一路潰散,到靜海時只剩下了七八千人。被清軍兩萬多人圍攻,寡不敵眾,無援、無糧、又無寒衣,戰死、凍死、餓死了不少人,只得於今年正月初八日突圍南下、二月十二日撤到河間府的阜城縣,又被清軍四面包圍,丞相吉文元陣亡,北伐軍處於極端危險的境地。

  「曾立昌的援軍不是一路打得很順利嗎,他們會師了沒有?」翼王又問道。

  東王默默垂首,臉上忽然顯出一股怒容,然而咬咬牙又忍住了,只是輕描淡寫地說道:「曾立昌沿路招兵,又有撚軍加入,發展到了十萬人,乘黃河斷流時渡過河去,一路打到山東臨清州,離開阜城只有三百里,可惜林鳳祥他們在圍城之中,不知道援軍北來,否則全軍突圍南下,一定能和曾立昌會師。」

  「是啊,太可惜了,現在曾立昌怎麼樣了,還能北上嗎?」

  達開故意問道。

  秀清瞪了達開一眼,忽然恨恨地大聲道:「曾立昌死了!」

  達開想聽下去,秀清卻怒氣衝衝,緊鎖了嚴峻的下顎,不作聲了,而對曾立昌的怒氣猶在胸中起伏,不願再多洩露一分。事實是曾立昌到了臨清,本該立即向北去解阜城之圍,那末兩天之內就可與林鳳祥等會師,北伐面貌可以改觀。他們錯過了這個機會,花了十幾天時間攻下了臨清州,這一延宕,被清軍趕來圍攻,那些新附弟兄多數是饑民,不守軍紀,擄掠飽了,不願往北打仗,一哄而散。偏偏曾立昌又無主意,竟被裹挾了一同南下,退到江蘇豐縣,手下只剩了寥寥二三千人,又遭清軍圍攻,不慎落水而死。怪不得東王不願講出曾立昌一槍未發,而十萬大軍悉數潰亡的真相。

  達開見東王憤然不願再說下去,關於黃玉昆調職的事不便提起,於是起身告辭,秀清道:「還有一事讓你知道,已經通知秦日綱回京,並封他為燕王,著他回安慶帶領第二批援軍去接應北伐軍。」

  「人馬從哪裡調撥?」

  「就從西征軍中抽調一萬多人出來,從舒城北上。」

  「西征軍不是削弱了嗎?」

  「這個你不用管,愚兄自有鋪排。」東王瞪了翼王一眼,斷然道。

  翼王不再言語,默默地從東王府退了出來。幾天之後,主管建造王府的佐天侯陳承瑢來請翼王遷入新王府,達開興致勃勃地帶了家屬官員來到新居,但見也是一道黃牆圍繞,門樓高聳,門上也是彩繪了龍虎形象,門前亦有照壁,大致與東王、北王府相似。但沒有東王府那樣高峻森嚴寬廣的氣魄。陳承瑢陪他們從大門進去,第一進房屋西為參護廳,負責率領侍衛親兵拱衛王府,東為承宣廳,專司收發文牘宣達命令,贊引賓客,第二三進為翼殿日常執事的典官部門,如典翼庫、典買辦、典翼袍、典翼輿、典繡錦、典柴薪、典旗幟、典醫藥等等,第四五進為翼殿六部尚書分房辦事。第六進為翼王聽事大殿及兩側花廳,第七進為儀仗、兵器、袍服、糧食、及日用雜物等等庫房,宅後為馬棚,這一部份房屋是就原來安徽鄉試的考棚改建的。安徽省原從江南省分出,因在江蘇上游,故稱上江考棚。房屋結構本來狹窄簡陋,這次完全推倒,按照翼王西征前批准的圖樣重建。

  果然格局開朗,氣象一新,翼王與玉昆看了都較滿意。從第一進承宣廳後面的甬道進入東園,方是王府內宅,占地十多畝,是合併考棚貼鄰著名的邢氏「綠園」和做過一任道台的王氏私第擴建而成。園中有池數畝,環堤垂柳濃濃翠翠,與清澈沁人的碧水融成一片醉人的澄綠,可以吟詩,可以縱酒,故稱「綠園」。乾隆年間,江甯知縣袁枚曾經假座綠園宴請新進諸生,袁枚是當時風流才子,字子才,晚年別號隨園老人,擅長詩文,他看中了這座園子宴客,可見景色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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