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石達開-天朝悲歌  | 上頁 下頁
四六


  「不錯!」宣嬌咬牙切齒道:「那個楊秀清人面獸心,進南京城前就已有了十多個小老婆,進了城連占帶擄,小老婆多到三四十人,又用男女平等的名義,舉辦了女科考試,把女狀元傅善祥和榜眼探花都關進了府中,做了小妾,據說還用珍珠加上五光十色的寶石串成一頂連皇帝都不曾有過的夜光珠羅帳,掛在傅善祥的床上,討她的歡心。很多人都說東王府中珍寶堆得到處都是,他不要的才送到天王、北王府和你這裡,這個人完全變了,一心只往邪路上去。前天又派承宣官到西王府來,下帖邀請我去遊東王府。我知道這個東王府不能去,男的進去挨棍子,女的進去被姦淫,沒有一個能逃得過的。我拒絕了,他卻糾纏不休,再三再四,今天終於露出了凶相,那承宣官說:『如果西王娘不肯賞臉,天父就要親自降凡召王娘去東王府了。』我知道逃不過這一關,答應明天午後去。」

  達開悲憤地叫道:「不,你不能去,就住到我這裡和春妹作伴,四哥那邊由我應付堂堂天朝,為了匡救天下受難的兄弟姐妹,才吃盡千辛萬苦打江山,難道連我們自己的姐妹都保不住?四哥進城之後墮落得很厲害,只知淫樂享受,爭奪權勢,把結拜兄弟都當作奴隸來淩辱,又欺負到你西王妃的頭上來了。不要怕,我一定要保護你!」

  宣嬌道:「七哥,你不要和四哥鬧翻,你現在還鬥不過他。天朝事業興衰寄託在你的身上,我們失去了南王、西王之後,決不能再失去你,那樣,姓楊的將更加猖狂了。這個人是我們天朝的大害,天王拱手,百官聽命,讓我挺身而出除去這個禍害吧!」宣嬌霍地從腰間拔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說道:「進了東王府,我就覷機會用這把匕首手刃了楊秀清,哪怕東殿將士亂刀齊下把我砍成肉泥,只要殺了楊秀清為天朝除害,我死也含笑。我明天過去將計就計除去這個大凶大惡,若是行刺不成,我就自殺,決不受辱!」

  春娥抱住宣嬌流淚慘呼道:「宣姐,我不忍心看著你去虎口冒險,還是藏在我們這裡不要去了。」

  宣嬌撫摸著春娥的臉龐,替她抹去淚水,安慰道:「春妹,別哭,你看姐姐都不哭!我是當今刺殺楊秀清最最合適的人,上無老,下無小,沒有牽掛,也沒有人會為我受牽連。我們為太平天國的革命理想奮鬥至今,眼看我們的理想將要壞在這個人的手中,還不捨身救國?怎能猶豫?」

  達開悲痛地跺足道:「想不到我們天朝才在南京定都下來,許多人就醉生夢死,貪圖享樂,一步步地腐化了。當初金田起義時代艱苦奮戰一心為革命的精神,已經大大地衰退了,這樣下去,不是要走明朝末年李闖王進京後失敗的老路嗎?我看不慣,實在看不慣,可是向誰去訴說?天王自己也沒有金田誓師時那樣的英雄氣概了,那時他是一頭以驚天動地的吼聲喚醒世人的猛獅,一位開創反清革命事業的救世主。而如今他成了東王手中馴服的綿羊,吼聲聽不見了,任憑東王擺佈。天下到處都在打仗,反清事業是否能最後成功,還很難說,他卻關起門來只顧自己享樂,聽任東王去胡作亂為。難怪蓑衣渡作戰前,南王那麼悲觀,他已看透了二哥和四哥的為人,他不對革命前途抱希望,我當時以為他太悲觀,而現在我自己也悲觀起來了。宣妹,雖然你勇烈可佩,也該想個萬全之策,東王府警衛重重,東王會見他人時,身邊都有親兵侍衛,怎容得你拔出匕首來近他的身?」

  宣嬌淒然道:「姓楊的召我去,與接見別人不同,他要幹見不得人的事,一定吩咐貼身侍衛退下,只留下我們兩個人,好宣洩他的淫欲,乘他動手動腳妄想摟摟抱抱時,拔出匕首,一刀割斷他的咽喉豈不省事得很。」

  「不,你想得太天真了。」達開道,「秀清做過保鏢,稍會幾下拳腳,也沾染了江湖上一些惡習,缺少一個革命者無私忘我光明磊落的正派氣質,現在雖然酒色掏空了身子,對付你一個孤身婦人,還能抵擋幾下。只要你頭兩刀不曾刺中要害,他一聲喊,侍衛奔了進來,你的除害計劃就會落空。那時他臉一翻。你的命就沒了,何必打草驚蛇,輕易斷送自己,令親人為你痛惜呢?」

  宣嬌道:「這個我也設想過了,當然不會冒冒失失就拔出刀來,如果行刺不成,我會巧妙地保護好自己,這個到時候我會隨機應變。萬一我的計劃全都失敗而死在了東王府,不要為我難過,可以去告訴二哥,我是怎麼死在東王府的,將來你們有機會聲討楊秀清時,也就是為我報了仇了。」

  宣嬌說完了,終於忍不住悲憤的淚水,抱住春娥歎息啜泣了。

  這時候東王楊秀清正為北伐和西征軍的節節勝利而昂然得意,南京城外清軍的進攻被打退了,他的眼光又投向了北方和西方。林鳳祥、李開芳和吉文元的北伐軍,從四月初六日在浦口登陸,擊破了清軍的堵擊,經滁州、鳳陽、亳州、節節勝利,捷報回京,說是已在五月初七日克復河南歸德府城。據偵察,山東和河北一帶清軍兵力空虛,歸德府城商丘以北四十裡劉家口即是黃河渡口,一旦渡過黃河,便可直搗北京。而西征軍胡以晃、賴漢英部也已於五月初四日佔領安慶,五月十八日兵臨南昌城下,如果攻下南昌,安徽、江西全省便都在掌握之中,天京的糧食來源可以充沛無缺,並可進而攻取武昌,那麼整個長江中下游也都在太平軍控制之下,天京孤立的局面就完全打破了。軍事勝利使他志得意滿,人說飽暖思淫欲。秀清繃緊的神經一朝鬆馳下來,便又在小妾群中尋歡作樂,玩厭了,又思念起宣嬌來了,愈是難以到手的女人,他愈是如饑似渴的非要弄到手不可,甚至不惜聲譽以天父降凡來恫嚇宣嬌就範,幸而宣嬌知趣,答應到東王府來與他幽會,他一早起就在判事房中迫不及待地望著日影漸漸西移,過午之後,門上承宣官稟報:「西王娘駕到!」

  秀清大喜,忙道:「請西王娘內花廳相見!」

  秀清整整衣冠,摸摸下頦上幾綹短須,今天早晨特意修飾過,以討宣嬌喜歡,現在又對鏡子照了一照,雖然不過三十三歲的人,已經黝黑而蒼老,他歎了口氣,這是無法補救的了。他急步前往內花廳廊下等待,這在他是從未有過的優禮。一會兒,聽得一陣嚦嚦笑語:「這個將軍府好氣派!」便見宣嬌容貌俏麗如花,帶了四名侍女一陣風似地走了進來,說道:「四哥,好自在!」

  秀清歡喜得失魂落魄,平常鐵板的臉早已收了起來,居然也嘻皮笑臉地打趣道:「府子雖大,卻太冷清!」

  宣嬌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道:「人心不足,忘了紫荊山上的苦日子了,有這麼多標標緻致的姑娘們陪伴,還覺冷清?」

  「唉,你還不知我的心?」

  宣嬌笑而不語。秀清揮手道。

  「今天我們兄妹難得相會談些家常,兩府下人都回避了。」

  於是東王親兵退出了中門,西王府侍女也到東廊下等待侍候王娘回府。

  秀清邀宣嬌進了內花廳,掩上門,笑嘻嘻地說道:「我的好妹子,你可把四哥想煞了。」

  花廳中臨窗安了一張巨大的,三面繞以象牙圍屏的,紫檀木嵌寶如意榻,榻上鋪了黃緞錦褥,可以會客,可以坐臥。廳中一張紅木大理石圓桌,幾把玉石圓鼓凳,四角高架茶几上陳設了虜獲來的各式珍奇古玩,壁上懸掛了一幅天兄耶穌聖像。宣嬌踏進花廳一眼瞥見南窗的臥榻,便明白秀清選在這裡和她相會的用意,她迅速一閃身,挪到圓桌那頭站定,冷笑道:「四哥好沒正經,朝貴屍骨未寒,你想念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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