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石達開-天朝悲歌 | 上頁 下頁 |
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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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合目靜聽,似在斟酌賽尚阿的建議是否可行,又聽得彭蘊章繼續說下去:「賽尚阿還說:發匪一路騷擾,一路擴軍,所招納的多是農村貧苦農民和礦工,如果大辦團練,能將這些人都招為團勇,編為軍隊,則原來盲從發匪的人將轉而為朝廷效力。因此,辦團練一則為了強兵;二則可以與賊人爭兵源。兵源在我,則發匪無能為力;三則團勇兵餉概由地方自籌,兵力強大可以出省作戰的,才由戶部酌撥兵餉,這樣,朝廷可以有限兵餉維持更多的兵勇。』一舉三利,似可採擇。臣意各省督撫無力兼顧團練之事,不妨另選在籍三品以上官員充當本省團練大臣,才能將分散在各府縣的零星團勇訓練成一支可用的大軍。謹將提審賽尚阿的問答,錄為供辭,恭請皇上聖鑒。」 奕詝接過蘊章雙手呈上的筆錄,雖然賽尚阿的陳述頗有見地,終覺遠水救不得近火,並不將挽救大清江山的希望寄託在團練身上,他略略翻閱了一下,說道:「很好,團練之事就先從湖南省試辦吧,軍機可以看看湖南在籍官員,有誰可以出任團練大臣的?」 蘊章叩頭道:「原禮部侍郎曾國藩是湖南湘鄉人,現在丁母憂在家守孝,似可下旨以他為湖南全省團練大臣。」 奕詝道:「曾國藩這個人很講究理學,立後大典還是他主持的,但不知書生是否能帶兵,且先下了諭旨再看他辦事如何吧。其餘沿江各省,軍機上亦可以提出團練大臣人選,候朕圈定。」 蘊章退下之後,第二天一道以曾國藩幫辦湖南全省團練的廷寄諭旨,就由兵部差官飛快地遞往長沙巡撫衙門去了。至於賽尚阿,皇上揮筆朱批,將他釋放出獄,發交直隸總督差遣,不久又調回京城協辦城防,僥倖免於一死了。 卻說禮部侍郎曾國藩是京中有名的理學家,很得皇上器重。咸豐二年挑選各省鄉試主考,皇上欽賜曾國藩為江西主考。京官清苦,往往入不敷出,一任主考,可得棚費二三千兩銀子,不但彌補了虧空,且可在家鄉買田造屋了,這也是皇上調劑他的恩意。國藩於六月二十四日出都,由門生李鴻章送到蘆溝橋,方才分手。不料行到安徽太和縣境內的小池驛,正逢家中男僕趕來京中報喪,卻道是江太夫人病故。國藩大慟,只得放棄學差,換了孝服,於八月二十三日趕回湖南湘鄉白楊坪家中哭殯,上了奏摺報憂,他是道學先生,決心服喪二十七個月方才回京做官。 這時候,太平軍西王蕭朝貴突擊長沙失敗,大軍由郴州續發,正開始新的攻城戰鬥。長沙城內外士民家口紛紛逃難,就連遠在百里之外湘鄉白楊坪附近的鄉紳地主們也惶惶不安,以為一旦長沙失守,沿湘江一帶地方的城鎮鄉村都不免為太平軍所侵擾,富戶必然落得傾家蕩產,陸陸續續逃走了不少。曾家五弟兄,國藩居長,守靈哀祭之餘,除了老二國潢裡裡外外安排家事外,其餘國華、國荃、國葆三兄弟時常聚在國藩書房中議論時局。國華告訴大哥,本縣知縣重視團練,已經禮聘教書講學的羅澤南先生去縣城訓練團勇二三百人,好友李續賓、李續宜兄弟是羅先生的門生,成了團練的骨幹,他也準備去參加。國藩道:「這很好,面對逆匪猖獗,只有號召鄉人團結一心,訓練成一支能夠勇敢作戰的鄉勇,才能保衛家鄉,不然坐受宰割,或是消極逃避,都只能助長賊勢。」 過了幾天,國華進城參加縣裡團練去了,國荃、國葆來到大哥書房,神秘地抽出幾張石印的文書,放到桌上,笑嘻嘻地說道:「大哥,你瞧瞧這是什麼?」 國藩伏案瞅那上面一張標題是: 真天命太平天國奉天討胡檄 不覺大吃一驚,慌忙用桌上的一疊稿箋遮住了,斥責道:「你……你們怎麼把賊人大逆不道的狂吠亂言,都帶進家中來了!我家世受皇恩,一門忠孝,怎可看這些東西!快快拿去把它燒了!」 國荃笑道:「莫慌,莫慌。兵法雲,打仗講究個知己知彼,大哥就譬如做了一軍主帥,探子得來的敵人文書,你也閉上眼不看,說是怕汙了雙目。也許那文書中有重要線索可以打勝仗呢,你也不看?」 國藩歎口氣,說道:「你們也太淘氣了!」於是移開稿箋,將那《奉天討胡檄》從頭到尾細細看了一遍,忽然默默地不作聲了。國葆頑皮地笑道:「大哥,怎麼樣,這篇文章不壞吧。他用民族大義,打動我們漢族士民的心,號召起來跟他們一起造反。我和九哥(國荃,大排行第九)都被感動了,你呢?」 國藩長歎一聲說道:「感動的話,不能說,不能說啊!身為漢族,很容易被這些以民族大義為幌子煽惑人心的話所打動,可見發匪營中有人,知道利用民族仇恨來舉兵謀反。可畏,可畏!我家所受皇恩深重,自然不會聽信草澤匪徒的盅惑之言,別的士紳之家就難說了。特別是科舉落第或是仕途不得意的人家,只要發匪打了幾次大勝仗,占了許多城池,難免沒有人改換門庭,投靠他們。或為他們出謀獻策,或為他們領兵打仗,朝廷就更加危險了。北宋時代,遼金兩國所以突然崛起,固然武功強盛,而重用了許多很有才幹卻不得意的漢人,有著莫大的關係。發匪這一篇檄文。是離間滿漢關係很厲害的一著棋啊。」 國荃笑道:「大哥莫急,且再看了下面兩篇文書再說。」 國藩看那第二篇是《救世安民諭》、第三篇是《救中國人民諭》,都是由太平天國「左輔正軍師東王楊、右弼又正軍師西王蕭」聯銜發佈的,讀了之後,不覺拍案大喜道:「朝廷有救了!」 國葆故意問道:「何以見得?」 「你們看!這下面兩篇文字,滿紙上帝耶穌,什麼『上帝降凡主張』,什麼『天兄耶穌降凡拯救』,什麼『天王奉天誅妖』,什麼『速即反戈替天誅妖』,荒唐,荒唐!我們中國士大夫能信這個嗎?他們那個所謂『拜上帝會』哄騙窮山僻村的無知愚民,居然裹挾了一些人到處流竄。以為也能使通都大邑的士紳跟他們作亂,那就大錯特錯了。中國士大夫歷來信奉儒家思想,與洋教格格不入,發匪以上帝耶穌來誘說,適得其反。看了《奉天討胡檄》,也許還能觸動極少數人的民族情緒,可是一旦看了他們搬弄上帝耶穌的文書,就會嗤之以鼻,斷定他們不能成大事。而且這兩篇東西一概鄙俚粗俗,文字不通,滿紙『斬妖』、『誅妖』,令人生厭。可見他們不過是一群愚昧小民,其中或有一二落第書生。鄉村冬烘塾師,一輩子不曾讀通詩書,才胡謅出這樣的文字來,貽天下人笑話。這一來,愚兄放心了,發匪縱然乘朝廷措手不及,得逞于一時,只要全國士紳擁戴朝廷,明白事理的鄉民也不跟他們走,他們註定是要失敗的。」 國荃道:「大哥的話一針見血,發匪鼓吹洋教,又聽說批斥孔孟之道,妄稱孔聖人為孔某,並且禁止夫妻同居,又不許有私家財產。這些倒行逆施的事,不但使士紳之家望而遠避,就是平民百姓,只要有一口飯吃,也斷不肯去投靠他們。這些長毛實在太愚蠢了,他們怎麼不學學明太祖朱元璋推翻元朝統治時,廣延天下英才的高明手法。」 國藩惱道:「九弟,你怎麼替發匪惋惜起來了。」 國荃笑道:「哪裡,兄弟只是罵他們愚蠢罷了,不過他們雖然不能成事,卻給官紳百姓帶來極大的災難,這個局面不能讓它長此下去。大哥既然憂國憂民,何不以在籍侍郎登高一呼,舉辦全省團練,保境安民,以與發匪抗衡?江岷樵(江忠源)不過區區一舉人,以團練從軍,他帶的楚勇已經成為一支勁軍,譽滿湘中。岷樵也從候補知縣連升數級,保舉了四品道員,前程未可限量。大哥若是練成一支湘軍,為朝廷平定發匪,不但鄉里感德,為萬民造福,皇上也會格外褒賞,封公封侯都在遲早間罷了。」 國葆也道:「大哥出山吧,帶小弟們救鄉里,打長毛,大小也搏個前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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