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石達開-天朝悲歌  | 上頁 下頁
三五


  宣嬌道:「四哥,妹子閑著無事,跟了七哥去打前鋒,早一天看看洞庭湖上的岳陽樓吧。」

  秀清注視著宣嬌俊俏的臉龐,忽然想起西王死了,她是個寡婦了,不覺心中一動,說道:「宣妹,打前鋒危險,你以後就跟了四哥一起行軍吧,中軍護衛的人多,不致於有差失。」

  宣嬌笑道:「我換上戎裝出征,也背一支槍,還要找著妖兵開火哩,怕什麼!我和翼王妃是結拜姐妹,在一起熟了,你的王妃和新納的那些小老婆,我一概不熟悉,還是和翼王妃一起走吧。」

  達開覺察秀清在打宣嬌的主意,不禁為她擔心,又不便出面阻止,幸虧宣嬌拒絕了,秀清無奈,悻悻地說道:「好吧,隨你的便吧。」

  宣嬌略略收拾了日用衣物,帶了侍女親兵,隨達開來到湘江西岸回龍潭翼王府。達開立刻命部下在水陸洲另搭浮橋一座,以便大軍撤兵時加速通行。

  次日綿綿細雨,終日不停,太平軍仍按計劃于正午實行第三次爆破,雖然炸坍了南城一大段城牆,仍被清軍奮力堵住,太平軍死傷了不少人,不得不又撤了下來。秀清沮喪地下達了當晚深夜撤兵的命令,並通知了翼王。

  雨夜昏黑,清軍不防太平軍在這個不利行軍的時候轉移,等到次晨發覺,太平軍已經去遠了。達開又建議由韋昌輝和秦日綱的後軍分出兩支小隊向南,然後折而向西,清軍果然被迷惑了,一路追到湘潭,不見了太平軍,方才明白上了當,再回過頭來追趕。向榮怕被皇帝問罪,急忙率軍尾追,卻中了埋伏,被殺死了副將一名,向榮心驚膽戰,只得遠離太平軍,不敢逼近。

  翼王前軍來到洞庭湖邊資水和湘江匯合處的臨資口,擊潰了把守湖口的兩千名團練,清除了水中堵塞航道的木樁、沉船和巨石,湖中船夫聽說太平軍來到,紛紛駕了民船和為公家運輸煤米的商船,踴躍投軍。

  十一月初三日,翼王水陸大軍進兵嶽州,清軍湖北提督博勒恭武不戰而逃,太平軍虜獲了城內大批軍火糧食,也得到了吳三桂留下的巨炮。更可貴的是,又得到了停泊嶽州的幾千條湖船,船夫和縴夫也參了軍,立為水營,一支龐大的擁有五千艘大船的水師果然建立起來了,在日後的反清戰爭中起了巨大的作用。

  天王和東王的中軍還在途中,翼王趁難得的間隙,與王妃春娥陪了王姑宣嬌,登臨北門城樓上聞名天下的岳陽樓遊覽,但見飛簷三層,拔地淩霄,巍巍峨峨,氣勢恢宏。

  宣嬌道:「好大的氣魄,可惜房屋太破舊了,只怕是年久失修了。」

  達開道:「幼時讀北宋范仲淹的《岳陽樓記》,就已經仰幕這座『岳陽天下樓。』我軍驅走胡虜,天下太平之後,我當捐資重修岳陽樓,他日陪你們再來遊覽,必定精采煥發了。」

  三人拾階登樓,閒人都已被侍衛驅走,樓士大廳中空空蕩蕩,只剩下一張張茶桌,並無遊客。達開道:「這裡原來必是個茶樓,遊客如雲,才顯得樓中生氣盎然,如今空無一人,不免掃興。」

  春娥道:「這也是侍衛的小心處,才克嶽州,難保沒有妖人行刺,不可不防。而且遊客多了,擠來擠去,還能容我們細細賞玩嗎?

  達開笑道:「這話也有道理。遊客雖無,四壁題字卻不少,我讀過唐朝杜甫的一首《登岳陽樓詩》。找找看,一千多年了,不知還在否?

  找了一會,卻是宣嬌眼尖,指著東牆叫道:「有了,有了,在這裡!」

  達開順手望去,卻不是杜甫原題,而是後人照錄的,達開笑道:「我也太傻了,岳陽樓幾度興廢,古人筆跡哪裡還保存得住。」

  於是徐徐朗誦杜詩:

  岳陽樓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

  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吟畢,笑道:「若是杜子美今日重生,見我率了戰船數千艘來到岳陽樓下,比他老病孤舟光采多了,必定說一聲:『後生可畏』吧。」

  宣嬌笑道:「杜甫潦倒一生,怎能和七哥相比。」她拉了春娥去回廊上觀看湖景,忽然叫道:「七哥,快來看,好一個洞庭湖!」

  達開踏到廊上,憑欄遙望湖景,只見近處帆檣雲集,條條船上都有頭裹黑布的太平軍健兒在舞刀使槍。他的座船上飄揚著一面黃綢大旗,乃是「真天命太平天國左軍主將翼王石」,威武而肅穆。遠處波濤湧動,浩渺雄渾,直欲掀天宇,動山嶽。

  達開豪興大發,不覺大笑道:「好個洞庭湖,三國時魯肅曾在湖中訓練水師,造了這座樓作為閱兵台,不想千餘年後我石達開也在岳陽樓上檢閱將士練兵了。大丈夫生此亂世,不當建奇功,立偉業,率領艨艟水師東下江南,北定中原嗎?」

  宣嬌、春娥都高興地說道:「七哥正是這樣的奇男子,偉丈夫!不想北山窩裡那幫村出了個大將軍!」

  達開滿懷豪情地大笑了,那笑聲震撼宇內,似乎洞庭湖水也跟著上下掀動了。

  第十九章 皇帝聞警,曾國蕃僥倖出山

  咸豐二年(太平天國壬子二年)歲尾,奔騰呼嘯的朔風,挾著蒙古大沙漠上的滾滾寒流,直灌北京城,一場冰晶玉潔的雪珠,叮叮咚咚敲打著千家萬戶的門窗,接著晝夜不停撒下了滿天飛旋的鵝毛大雪,吞噬了整座北京城。到處銀輝滿眼,凜凜皚皚,寒意直透萬戶千家。地上積雪被車馬行人踩成泥濘一片,一夜北風緊,全凍成了滑溜溜的冰道了。皇宮中上玉泉山取水的雙馬套車,也步步艱難,幾乎誤了宮中供水的時間。紫禁城中殿闕宮瓦和樹梢簷角處處積上了厚厚的銀雪,無數太監在掃除各處庭院和通道的積雪,不時停住大掃帚,呵呵熱氣,喊一聲:「今年特別冷!」宮中供應暖氣的龐大的地下管道,加足了柴火,才驅除了窗戶中鑽進來的深深寒意。

  不但氣候酷寒,人心比嚴冬更寒。從皇城到街頭巷尾都已被南方戰事連連失利的警報驚呆了。十月十九日長沙僥倖解圍之後,十一月初三日失嶽州,十三日失漢陽,十九日失漢口,眼看武昌也將不保。傳說太平軍進抵武昌江面的戰船,有幾千艘之多,人馬迅速擴大到幾十萬,也不知是從那兒冒出來的。向榮率領官軍兩萬多人追到武昌城下,卻隔著太平軍攻城的堡壘,無法挽救武昌的命運。自從太平軍起事以來,壞了督師文武大臣無數。

  頭一個欽差大臣李星沅,被太平軍拖得又愁又急,一病嗚呼;第二個欽差大臣賽尚阿因為調度無方,勞師耗餉,非但沒有平定廣西會匪,反而把亂事蔓延到了腹心的湖廣地區,被革職拿問到京師來,由大學士、刑部尚書三堂會審,定了死罪,眼看就要綁到菜市口去殺頭了。至於督撫大臣革職問罪的有前後任廣西巡撫鄭祖琛、鄒鳴鶴,前任湖廣總督程矞采,武將問罪和陣亡的更是無其數。這回武昌若是失守,又不知有多少人倒楣了,人人都不忙過年了,而在竊竊議論戰局的前途。

  三堂會審的奏摺,放在養心殿西暖閣禦案上已有兩三天了,賽尚阿曾是首席軍機大臣,皇上登基後的心腹,派他去廣西平定匪亂,給他遏必隆刀,給他兵,給他錢,原想借重他的威望,早早平亂回京。不想越陷越深,猖獗的「發匪」(太平軍蓄髮,官方稱為「發匪」,民間則稱「長毛」)竟至攻到了武昌城下。三堂會審時,賽尚阿跪在案前痛哭流涕說:「武臣之間不和,互相攻擊,坐失戰機,又往往臨敵畏縮,甚至夜間遇敵,則滅燈息鼓,以避發匪,臣不忍以御賜遏必隆刀殺一儆百,以致辜負聖恩。」皇上有些可憐賽尚阿了。他到了廣西,還是盡忠盡職的,大局壞到如此地步,能叫他一個人擔當嗎?只要皇上在三堂會審判語:「論大辟。(死刑)後面,朱批一個「可」字,賽尚阿就人頭落地了,可是他猶猶豫豫提不起這支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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