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石達開-天朝悲歌  | 上頁 下頁


  張釗才走不久,又來了兩位客人,都是中等身材,三十多歲年紀。一概身穿洗白了的舊夾袍,快要穿爛了的圓口布鞋上滿是塵土,一個瘦臉露顴,髭須稀少,神情肅然,有些木訥拘謹。另一個圓臉濃須,謙和灑脫。看上去都是窮讀書人,也許是個塾師。達開對塾師向來頗為崇敬,便邀入客堂坐了。問了姓名職業,兩人果然都是教書先生。長臉老氣的名喚洪秀全,圓臉大鬍子乃是馮雲山。雲山的塾館就在桂平大沖村曾家,本縣賜谷村還有親戚,特地慕名而來拜訪的。達開豪爽好客,見他兩人走得累了,都餓著肚子,便吩咐獻茶做飯。雲山又討了一盆水,兩人抹過臉,飲了茶,恢復了精神,然後閒聊起來。從廣東說到廣西、中外古今無所不談。石達開很少讀書人的朋友,見兩人學識淵博,特別是馮雲山滔滔善談,聞所未聞,不禁相見恨晚。飯罷,馮雲山轉入正題,說道:「石相公正氣凜然,日前大挫北山大財主的威風,已經傳遍了潯州府。自古英雄多從少年出,可欽可敬,不知那位財主可曾再來尋找麻煩。」

  達開笑道:「那個劉垂道吃了一次虧,還敢再來討沒趣?」

  雲山道:不然,此輩財主陰險毒辣,決不肯就此認輸,相公須得加意小心。」

  「不用擔擾,本村眾人一心,力量不小,姓劉的就是帶了三五十人馬來,也管教打得他們落荒而逃。」

  雲山笑道:「相公少年英雄豪氣如虹,自然是好,可是劉某人若是把別個村莊的團練都辦了起來,手下的團丁就多了,貴村究竟人少勢單,就是打成平手,也不免造成傷亡,對鄉親們不利。最好能聯合外鄉志同道合的人,互為聲援。那時候,足下所倚仗的就不僅僅是那幫村的鄉親,聲勢大了,誰敢來侵擾,這才是諸葛亮聯吳抗曹的上策,不知相公以為如何?」

  達開笑道:「那當然好,可是和誰聯合呢?不瞞你們說,剛才恰有天地會頭目大頭羊來找過我,勸我加入他們的山堂,成為一方首領。」

  洪秀全在旁正襟危坐,默默靜聽了多時。這時急忙問道:「你答應了沒有?」

  「沒有,我對他說,『你們沒有按照天地會反清複明的宗旨行事,霸佔潯江,攔船搶劫,令人失望,我是堂堂大丈夫,怎可混到你們綠林隊伍中去。』」

  秀全和雲山相互會意地笑了一笑,放下了心,秀全道:「明朝亡了兩百多年,天地會反清是好的,複明就沒有必要了。就是反了清也該另立朝廷,反清複明的口號其實過時了。」

  達開道:「我看天地會幾個山堂的起義人馬,都沒有遠大的抱負,不過帶領窮人們起來造縣大老爺和地主老財的反,劫富濟貧就是好的了。有些只管打家劫舍,反而傷害窮苦百姓,成了流寇。官軍一到,打不過,就散了夥,好沒出息。」

  雲山道:「相公既然不曾加入天地會,可曾想到聯合其他方面的力量?」

  達開發愣道:「當前潯州府除了天地會和地主團練,難道還有別的勢力?」

  「有,有!」秀全和雲山同時回答,秀全道:「有個新創立的拜上帝會,你聽到過嗎?」

  達開遲疑道:「什麼?上帝會?是洋人到廣西來傳教了嗎?」

  雲山道:「不,拜上帝會不是洋教,是我們中國人自己辦的教,現在桂平紫荊山和金田村一帶已經有幾千人信了教,將來信教的人還會越來越多。」

  達開不信,瞅著洪、馮喃喃道:「奇怪,這個拜上帝會聽也不曾聽到過,怎麼會有那麼多人信它?」

  雲山道:「確實是有那麼多人入了教。因為天下將有大災大劫,無可逃避,惟有萬能上帝,可以保佑民間眾生。拜上帝的人無災無難,逢凶化吉。不拜上帝的蛇虎傷人,難逃大劫!此是天意,相公不可不信。」

  達開大笑道:「我可是不信神不拜佛的人,更談不上拜上帝了。誰知道上帝是個什麼樣人物!你們大概要我信奉上帝,聯絡拜上帝會以對付財主劣紳吧?這可辦不到!」

  秀全聽了,皺眉不悅,雲山正色道:「上帝乃是宇宙之間獨一真神,主宰天上人間萬靈萬物,他的長子便是西洋基督教所信奉的耶穌,上帝還有第二個兒子,已經命他降生中國為救世主,斬盡人間一切妖魔鬼怪,拯救萬民,主宰天下。拜上帝會上應天命,前途無量,相公若欲與財主團練對抗,不可不以拜上帝會號召一方。」

  達開益發搖首不信,說道:「先生越說越玄乎了,難道真有上帝之子降凡救世?你把他請來與我看看!」

  雲山站起來恭敬地指著洪秀全道:「這位大哥便是拜上帝教教主,皇上帝的次子,請賢弟過來重新見禮!」

  秀全依然嚴肅地兀然端坐,等待達開過來參拜。他在紫荊山和金田村,楊秀清和蕭朝貴等篤信神道的信徒,聽說他就是拜上帝教教主、天父的次子,莫不虔誠頂禮膜拜,誰知石達開卻哈哈大笑道:「繞來繞去,弄了半天,原來兩位先生不遠百里而來卻是和我鬧著玩的!大概以為我石達開年少可欺吧,這可錯了。我尊敬先生們是博學宏儒,不指望你們說了一通神話,什麼上帝的兒子降凡。別人信,我卻不信,只當你們是說笑話吧。今天你們累了,且在此歇息一晚,談些中外古今奇聞異事消遣,可不要再提拜上帝教了。」達開離開客堂去吩咐廚夫準備晚飯,秀全皺眉道:「雲山,我們恐怕是徒勞往返了,不料這位少年見識如此超群,我們的這一套說法全不管用,奈何!」

  雲山笑道:「我卻喜歡這個肯用腦子,卓然不群的少年,若是入了教,必是個得力幫手。今晚索性宣揚反清複漢的道理,料想必能打動他。」

  秀全擔心道:「初次見面,不知真心,就說反清,不太早了嗎?」

  雲山道:「我細細觀察了這位相公,不是尋常之輩,看上去也是個深藏反清思想的豪傑。晚飯後,待我拿話來試探他。」

  用過晚飯,達開親自掌了一支油燈,送洪、馮到客房中歇息。三人坐下來,又海闊天空地閒談起來。談了一會,雲山轉過話題道:「剛才白天談到了天地會,雖然現在隊伍不少,可惜離開原來的宗旨了。」

  「是啊。」達開道:「大頭羊,大鯉魚之流,早把反清複明置之腦後了。」

  雲山道:「幸而現在出現了真正反清的有志之士。」

  「是什麼人?」

  「你贊成他們反清嗎?」

  「當然贊成。」

  「為什麼?」

  「嗨,這還用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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