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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可是,中宮不宜久虛呀。」

  「這個嘛,姑姑自有安排。慧敏兒這回你也會高興的,新選中的皇后正是你的侄女兒,還是咱們科爾沁家的姑娘!」

  佟妃只覺一陣旋暈,連忙扶住了牆跟。

  「這下好了,看她還張狂!」

  「好啦,怎麼著你們也是姐妹,就積點德不要亂嚼舌頭了。」大概太后也覺得靜妃她們的話有些刻薄,便出面呵斥著。

  此時的佟妃走也不是,進也不是,猶豫片刻只得硬著頭皮進了屋。

  「喲,佟妹妹來啦,您挺著肚子怪不方便的,還這麼孝順不忘了給太后請安,嘖嘖,真令人欽佩。」靜妃兩片紅唇靈巧地嚅動著,像只鸚鵡鳥似地吱吱喳喳說個沒完。

  佟妃勉強朝靜妃笑著,朝著孝莊太后就要盈盈跪下。

  「哎喲,可使不得!皇上都免你跪拜了,也就不用再跪哀家了,快坐下說話吧,別動了胎氣。」孝莊太后笑吟吟地,目光中透著慈祥。愈是這樣,佟妃心裡愈不是滋味。人前人後的太后對自己是兩種態度,難道她也怨恨自己勾引了她的兒子而冷落了她的侄女?

  儘管如此,佟妃仍裝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躬自朝太后略一施禮,故意腆著大肚子從靜妃面前緩步走過,一邊回答:「皇額娘放心,天家恩重,妾妃決不敢稍有閃失,必當恪守胎訓。」

  「佟妹妹,你臨產的日子快了吧?這下宮裡可熱鬧了,又是一個雙喜臨門。姑姑,到時候您可得破費些,孩兒們要來討賞錢喲。」

  「對,對!慧敏說得不錯,好事成雙嘛,少不了你們姐妹的賞錢。」孝莊太后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可佟妃卻覺得透心的涼,她如坐針氈,彆扭極了。

  「佟姐姐,」田貴人笑嘻嘻地瞅著佟妃:「告訴你吧,咱們就要有一位中宮娘娘了,姐姐猜會是誰呢?」

  「我……我,我真的猜不出來。」佟妃只覺得嗓子乾澀像是被魚骨頭卡住了似的,自覺得說話的聲音都變了。

  「喲,姐姐,你別哪兒不對勁兒吧?瞧你面色發白,嘴唇都有些發青了!」田貴人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

  「嗐,你們就別捉弄佟丫頭了,怪可憐的。皇上今兒上午下了旨,選的還是科爾沁的姑娘為皇后,大婚日子訂在今年的元月十六。」

  「她呀,是咱們皇太后的侄孫女,靜妃的侄女!」田貴人又不失時機地補充了一句。

  佟妃的臉色更白了,覺得脊背上有陰風吹過,全身竟有些顫慄了。她起身離坐,閃了一個趔趄:「妾妃先向太后道喜了!妾妃覺得身子不舒服,想先行告退。」

  「那就回吧!眼見你臨產的日子快到了,就不要天天來慈甯宮了,回去好好歇著,回頭哀家讓弄些滋補的參湯給你送去,啊?」

  佟妃不知自己是怎麼出了房門的,她只覺眼冒金星,兩腿像灌了鉛似地沉,她連忙扶住了房檐下的紅柱子,喘息著。

  「嘻!她真是坐不住了吧?明著是來向太后請安,實際上是來打探消息的,這會兒她總算死心了吧!」

  房裡又傳出了靜妃與田貴人那嘻嘻哈哈的說笑聲,聲音還挺大的,似乎是要讓外面的人都能聽得見。佟妃氣得渾身直哆嗦,覺得胸口快要透不過氣來了。

  「還當自己能爬上去呢,不就仗著自己肚子裡有貨嗎?這正宮娘娘的位置一直都是咱們科爾沁族姑娘的,別人可休想!」「癲蛤膜想吃天鵝肉,沒門兒!」「嘻嘻!」「咯咯!」

  佟妃當晚就臥床不起了,敬事房的太監以及幾名御醫被連夜召進了景仁宮,薩滿太太們跳了一夜的神,腰玲叮哨,皮鼓咚咚,伴著佟妃那一陣緊似一陣的呻吟聲,景仁宮亂成了一團。

  「皇后,皇后娘娘進宮了,妾妃得去迎,迎駕!」沉睡中的佟妃身體突然栗栗顫動起來,喘息促急,沒有血色的雙唇連連嚅動著,含混不清地嚷嚷起來。

  「孩子,丫頭,我是額娘呀,快睜眼看一看吧,別嚇唬額娘呀!」佟夫人在床邊輕輕搖動著女兒。

  「額娘……女兒恐怕被夢魘了。」佟妃睜開了眼睛,神情十分疲憊。

  「我的兒,苦日子你總算熬出頭了,來來,額娘扶你坐起來,吃一碗紅糖雞蛋水,補血又養顏。」

  佟妃只勉強吃了兩口便搖了搖頭,兩眼呆呆地出神。

  「我的姑奶奶,你發的哪門子楞呀!」佟夫人愛憐地給女兒掖緊被角,趁著使女出去的空,悄聲說著:「乖女兒,這回可給你阿瑪露了臉了,咱們佟家要交好運啦!」佟夫人眉飛色舞很是開心:「你生下了三皇子,母以子貴,說不定皇上和太后一高興,就會冊封你為正宮呢!」

  「額娘!」佟妃的表情充滿了痛苦,竟嗚嗚地哭了起來。

  「哎喲,我的兒,做月子可哭不得呀,否則日後眼睛見光就會流淚發紅,快別哭了。」

  「皇兒呢?」佟妃抽泣著問。

  「這你就別操心了,由好些個奶娘、嬤嬤伺候著呢,小人兒吃飽喝足了就睜著眼珠子四下看著,可精神著呢。」

  「那……就好。」佟妃被母親嘮叨得有些心煩,疲倦地閉上了眼睛,但她卻一點兒也不想睡。儘管她涉世不深,還是個半大的孩子,但自幼就聽慣了母親的教誨和開導,所以入宮後對自己的地位十分敏感。自中宮皇后被廢之後,少年天子更懶得到後宮走動,佟妃自忖每日裝束得花香柳綠,畢竟無人看見,打點的帳暖衾溫,仍舊是獨自去眠,心中未免悵然,她常常在半夜醒來,悄悄跪在觀音像前——這是她去廟裡進香時花錢請來的——禱告送子觀音保佑自己能有繼立之希望。這只是她心中的小秘密,不用說,後宮裡的其它嬪妃們也都有這種願望,這就要看誰的運氣好,有造化了。

  沒想到,送子觀音顯靈了,少年天子忽然就迷上了佟妃!十三四歲的毛丫頭轉眼間要當母親了,這真讓她又驚又喜又羞又怕!從此以後,佟妃的心裡只關心三個人:皇上、太后和尚在腹中的小皇子。只要皇上對自己寵愛依舊,只要自己能產下龍子,那這皇后的位子離自己不就很近了嗎?可誰知好景不長,多情的天子又移情別戀,天天陪著所謂的格格孔四貞說話解悶兒,看那樣子過不久就要立孔四貞為妃似的!更大的打擊是佟妃在慈甯宮聽到了皇上即將再次立後的消息,這簡直讓她絕望!現在,生了皇子也無濟於世了,這不公平呀!

  佟妃緊閉著的眼睛裡又溢出了淚水。母以子貴,現在,她只有將全部希望寄託在親生兒子身上了。當初,皇太后不也跟自己的命運差不多嗎,現在她不是早熬出頭了嗎?

  「母以子貴,母以子貴……」佟妃臉上帶著一絲笑容終於沉沉睡去。

  29.南北党爭滿漢一家

  【嘴上喊著滿漢一家,實際上,順治也明白,他這不過是在邀買人心。不過,對於那些嬌滴滴的漢家女兒,他倒真想和她們做成一家呢……】

  南城裡有一幢典型的江南風格的園館,小橋流水,曲徑通幽,粉牆朱門,門媚上懸著一塊黛色大理石匾,刻著兩個燙金大字「顧園」。

  青石板鋪就的小路上,兩個文士裝束的人手持摺扇,談興正濃。稍年輕一點的男子穿著滿式無領長袍,罩一件駝色繡花馬褂,衣角下還系著一隻五彩的荷包,顯得文質彬彬,他是顧園的客人、當朝的內院大學士陳名夏,另外一位身長須白,穿一襲藍衫的人則是主人龔鼎孳。

  「時光飛逝,三十年前,你我一同金榜題名,同朝為官,而如今……」陳名夏原本微黑的面孔顯得很黯然:「說起來,還是老兄你自在呀。當朝天子性情乖僻,喜怒無常,我總有一種朝不保夕的感覺,唉!」

  「依我看,見好就收吧。老弟你做人太誠實,又一向說真話,這一套在官場上行不通呀,你總是不聽,萬一惹惱了皇上,那後果就……」

  「狗改不了吃屎,我就這秉性,如果皇上真的是位明君,他就能分辨是非曲直,好歹忠奸了。也是,朝廷裡由滿人做主,根本不把咱漢宮放在眼裡,皇上也是滿人,哪有胳膊肘向外拐的道理?唉,這滿漢關係難處哇!更不用說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的漢人百姓了。芝麓兄,你現在是無官一身輕,終日飲酒醉歌,手裡又有使不完的閒錢,轉眼功夫便造了這片風景秀麗、重樓迭院的園子,有錢能使鬼推磨,這話似乎就是專門說你的。你可聽說過這麼一首反映百姓疾苦的詩,叫做《煮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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