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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湯若望拖著長音唱完了最後一個字,然後又默默地將手放在胸前的十字架上進行祈禱。看著他不緊不慢的動作,小太監李柱國急得直跺腳。

  「微臣不知皇上駕到,未及恭候,請皇上恕罪!」

  「湯瑪法,你果真虔誠。怎麼,朕站了好一會兒了,不請朕坐下嗎?」

  「噢,對,對!陛下請坐!」

  「萬歲爺,您剛剛喊湯老頭什麼來著?奴才的耳朵不好使,沒聽清楚。」

  「小柱子,你也學會了在朕面前裝聾作啞呀?朕剛剛喊他為瑪法,聽清楚了吧?」

  「這個——」李柱國的嘴巴大張著:「那怎麼可以?您是堂堂天子,怎麼可以喊湯老頭是爺爺呢?還有,這湯老頭也真夠可以的,您這麼喊他,他倒敢點頭答應。嘿,奴才真想看看這長毛的心裡有幾個膽!」

  福臨看著李柱國那憤憤不平的樣子感到好笑,輕輕地踢了他—腳:「別亂咋呼。朕就愛這麼喊他,你管得著嗎?你看他一臉花白的鬍子,慈眉善目的,多像瑪法呀。再說了,太后都自認是他的義女了,做兒臣的還不得尊他一聲瑪法?」

  「原來是這樣!奴才也沒什麼說的了。」李柱國撓著後胸勺咧嘴一笑,露出了左胸頰上的一個小酒窩。

  「皇上,您看,這居室太小太簡陋了,您可坐在哪兒呢?」

  湯若望搓著手有些為難地看著福臨。這裡是教堂後室。湯若望一人住了三小間,正中是飯廳兼會客廳,一張八仙桌子擦得閃閃發亮,兩隻雕花的太師椅也是一塵不染,牆旮旯裡擺著臉盆架子和一隻痰盂。沖著大門的牆上掛著一副中堂,字體說不上酣暢淋漓,倒也顯得遒勁有力。

  「數百年功德無非積善,第一等好事只是傳教。」

  「哈哈,想不到湯瑪法還有這麼一手,佩服,佩服!」福臨由衷地稱讚著。要知道這中國文化博大精深,這個外國老頭兒不僅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而且對儒家、佛學乃至書法都有所瞭解,實在是不容易呀。

  「慚愧,慚愧。」湯若望嘿嘿笑著,朝福臨又是抱拳又是作揖:「老夫也是初學塗鴉,措辭書法均很不工整,不堪人大雅之目,誰知竟讓皇上您給看見了,實在是慚愧得很哪!」

  「湯瑪法,你又何必過於自謙呢?其實朕才是徒負虛名呢。名為中國的皇帝,臨朝時卻連漢文都讀不通,更不用說筆墨書法了。唉,朕這皇帝做得窩囊呀,若是傳到你們西洋,豈不是要貽笑大方?」

  「皇上不必如此。中國有句話,來日方長嘛。皇上正值青春年少,只要肯用心學習,勤於思考,他日定會令世人刮目相看!唐代的韓退之是怎麼說來著?業精於勤荒於嬉,行,行……」湯苦望揪著鬍子想不起來了。

  「行成于思毀於隨,」福臨微微一笑,脫口而出:

  「對,對!就是這話!依老夫看,皇上他日定可大有作為!」湯若望碧藍的眼睛裡閃著亮光,像一對藍寶石似的。

  福臨嘻嘻一笑:「湯瑪法,就沖您這句,咱們君臣好好敘敘!來人哪,將東西都擺上!」

  門外的幾名太監應聲而人,七手八腳地忙活開了:一對青花高腳的細瓷花瓶,擺在了茶几上,裡面是剛採摘下的鮮花;四個擦得雪亮的高腳銀盤,擺放著幹濕果子放在了桌子上;兩隻椅子鋪上了大紅鍛子平金繡花的椅披,地上還鋪了一塊鮮豔的大花地毯。小太監李柱國手腳利落地撥亮了燭臺上的紅燭。

  「這是……」湯若望驚喜地看著這一切,嘴裡喃喃地說著:「太漂亮了,簡直,簡直像個新房似的。」

  「是呀,如今萬事俱備,只差新娘子了,湯瑪法,如果您願意,朕這就讓你們人洞房!您看看這兩位姑娘,您還滿意嗎?」

  福臨一閃身,從門外走進來兩個穿紅戴綠的年輕姑娘,均是欺桃賽杏的臉龐,笑燕羞鶯的模樣。

  湯若望原本白皙的臉龐一下子變得通紅,急得他搖頭擺首張口結舌:「這個,使不得,使不得!」

  「怎麼使不得?告訴你吧,」福臨將湯若望拉到了一邊,悄聲說道:「這是後宮裡剛送進宮的宮女,本來是專門服侍朕的,朕忍痛割愛選了兩個給你,你不至於看不上她們吧?」

  「NO,NO,」湯若望心裡一急,連中國話說得也不流利了:「我,是傳教士,跟,跟你們中國的和尚,對,就是和尚,OK?」

  「和尚?」福臨一時糊塗了。

  「皇上,這湯老頭說,他是和尚,不可以成親的。」李柱國忍住笑貼在福臨耳邊悄聲說道。

  「什麼和尚?這不是教堂嗎?哪裡有廟,有菩薩?」福臨噔著眼睛,疑惑地看著湯若望。

  「陛下,喏,我的佛在我心裡,就是上帝,想念上帝的時候,我就把手按在這個上面,」湯若望將脖子上戴著的十字架取下來,遞到福臨的眼前比劃著:「這面聖牌,是耶穌受難的標誌,他為了拯救人類的苦難而獻身了,而我們這些傳教士則是為了完成他未竟的事業,我們的心裡只有上帝,只有愛!」

  「噢!看來這玩意兒還很有魔力呢,怪不得皇額娘也戴了一個,湯瑪法,就把這個給朕吧。」

  「好,好。可是她們兩個——」湯若望嘴角一努。

  福臨笑了:「你們先下去吧。」

  兩個宮女如釋重負,眉開眼笑,聲音格外的甜:「謝陛下思寵,妾身感激不盡!」說罷倆人扭著細腰風擺楊柳似地出去了。

  「唉,湯瑪法,朕對你是一片好心,可惜嘍!」說了半天話,福臨一屁股坐在了椅子裡。「唔,這不是很舒服的嗎?你也坐呀,對了湯瑪法,有什麼喝的沒有哇?」

  「有,有。我這裡還留著一些上好的花茶,我這就讓人燒壺水來。」

  「不,朕聽說你這裡有甜酒?」

  「原來陛下也愛喝葡萄酒?」湯若望笑了,轉身走了出去。不一會兒,一個差役用竹籃送了一瓶冒著水氣的葡萄酒瓶。湯若望雙手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對高腳玻璃酒杯。

  福臨饒有興趣地看著湯若望做著這一切。這地方他雖然是第一次來,但卻覺得很自在隨意,就像是在家裡與親近的人談心品茗嘮家常,這種氣氛太令少年天子神往了。

  「慢著,萬歲爺!」當福臨端著那琥珀色美酒想要一飲而盡的時候,太監李柱國急了。誰知道那個差役會不會在酒裡做手腳呀,皇上怎麼能這麼大意呢?可當著湯若望的面,李柱國不好直說,畢竟這外國佬也是朝裡的大官兒。於是李柱國笑嘻嘻地說道:「奴才,奴才口渴得要命,萬歲爺能否把您手中的這杯酒賞給奴才喝,萬歲爺,救人一命如造七級浮屠,您就發發慈悲吧。」

  看著李柱國那擠眉弄眼的樣子,福臨心裡明白了,嘴裡卻不買帳:「朕幾時又成了大慈大悲的佛陀了?好個沒良心的奴才,阿其那,你沒見朕的嘴唇都快乾裂了嗎?」福臨說罷一飲而盡,連聲叫好:「爽!湯瑪法,再來一杯!」

  「不對,不對!陛下,喝葡萄酒應該這樣,」湯若望沒有注意到太監李柱國在一旁略顯焦慮的神色,舉著杯子給福臨做著示範:「先觀其色,看著這暗紅而清澈的液體,想著那漫山遍野熟透了的葡萄,心裡便會充滿對生活,對勞動,對大自然的無限熱愛。對,就這樣,」說著,湯若望又給福臨斟了一杯,接著說:「再慢慢地端到鼻子下聞一聞,你立即會被這甘美香醇的味道所陶醉,還沒喝,人就快要醉了。然後,再輕輕地呷一口,放在嘴裡慢慢地品味一番,最後再咽下去。」

  「呵,你們西洋人對飲食這麼講究哇?我們中國人可沒那麼多閒暇的時間花在這些方面,像我滿族,向來喜歡大魚大肉,大口喝酒,大口吃飯,每餐必有酒,不醉不算英雄。若人人都這麼個喝法,還不把人給憋死?再說,這玩意兒甜甜的帶些苦澀,也沒有喝高粱酒痛快呀!」福臨嘴上雖然不贊同湯若望的說法,可他實際上卻在按照湯老頭的建議,一看二聞三品,正不緊不慢地喝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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