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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幼主福臨雖手無縛雞之力,處境甚危,根本無法與阿瑪王相抗衡,但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因為不可一世的阿瑪王很可能就此短命夭折,只要皇上耐心等待,靜觀其變,事情就會有轉機,曙光就在前頭!

  話說回來,為什麼少年天子對這金發藍眼的外國神甫如此信賴?為什麼這個外國小老頭冒著死罪而提出忠告?其實,當大清定都北京後的第一次日食出現之後,也就已經決定了亞當·沙爾這個來自萊茵河畔的傳道者以後的命運了。像以往多次的比賽一樣,在北京的各國天文學家都接到了來自紫禁城的聖旨,他們得以各自的計算方法預報日食。並且公諸於眾,而結果是,沙爾的計算與日食情況全完吻合!最公正的裁判是太陽本身,這一有目共睹的事實使沙爾的名聲鵲起。欽天監的官員們與沙爾一起登上觀象臺觀察日食。他們對沙爾的精確計算深表贊佩,稱之為「盡善盡美」。在上奏朝廷的摺子裡,官員們這樣寫道:「我們欽天監大臣大多參加了此次日食觀測。事實表明,大統曆與食虧情況相差一半,而回回曆算法則在時間上差了一個時辰,唯有湯若望介紹的歐洲算法,在黃道和時間上都準確無誤。為此,臣等特恭請聖上褒獎西洋神甫湯若望!」

  結果,湯若望不僅得到了褒獎,並且在教袍之外披上了滿族人的禮袍,成了堂堂的大清欽天監監正!說來好笑,從1607年起就決心將畢生精力奉獻給天而不是地的亞當·沙爾,最後卻成了大清帝國最偉大最受人尊敬的天文學家。自從1622年踏上通往中國之路以後,亞當·沙爾便改名為「湯若望」——「湯」與「(亞)當」發音相近,而「若望」則與「約翰」諧音。

  在大清官員們的一片讚譽聲中,朝廷決定廢除中國傳統的記時曆,派湯若望出任欽天監監正。自此,新任命的欽天監監正成了少年天子的座上賓,每日兩次由宮中送去禦膳。這一老一少,一個貴為天子,一個身為外國的傳教士,就此結下了莫逆之交,這豈不是天意?

  「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七裡,漸聞水聲瀑瀑,而瀉出於兩峰之間者,釀泉也。峰迴路轉,有亭翼然臨於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誰?山之僧日智仙也。名之者誰?太守自謂也。……」

  乾清宮裡傳來了琅琅的讀書聲,夜幕徐徐降臨,「燈火小心!下錢糧!……」隨著福隆門前值班太監的一聲呼喊——宮中行話叫「喊巡」,日精門、景和門、日華門、月華門等各處當值太監便像接力似地傳呼開來,此起彼伏,煞是熱鬧,但緊接著,宮裡就是一片寂靜。這時候,乾清門的月臺上,任何人都不能打這兒經過了。即使非得途經此處,也只能從底下走。

  萬籟俱寂,紫禁城裡燈光閃爍,一派祥和之氣。不用說,那些不當班的太監們肯定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或是抽煙喝茶侃大山,或是擺桌子打牌過把癮,也有些膽大的從側門溜出宮到街市上找樂子去了。而那些當班的太監卻得睜大了眼睛各司其職,他們把這種夜間當班稱為「坐更」,除了各殿的首領。回事在殿內值班以外,其它的太監誰也免不了這個差。實在困極了,值夜的太監便打開自各的鋪蓋捲兒,放在廊下眯一會兒,還得豎起耳朵隨時察聽著宮內的異常。十冬臘月可就遭罪了,但也沒法子。這會兒已經是秋天了,白天正午的太陽還暖洋洋的,可到了夜晚便覺得寒氣襲人了。

  小太監李國柱今兒晚上又該著「坐更」了,呆坐在廊簷下數了一會兒星星,覺得脖子酸了就又起身四處轉轉,唉,這漫漫長夜何時才能天明?

  宮裡皇上仍然在背著古書,聽那聲音抑揚頓挫倒是興致勃勃。李國柱慢慢地踱到了院子裡,從衣袋裡掏出了一管竹蕭,橫在嘴邊,於是在這深宮大內便響起了一陣脆脆的、甜甜的策聲。當時,宮裡的太監大多都要學一種技藝,為的是往後出宮好歹有個謀生的手段,李柱國乖巧人又聰明很討人喜歡,很快就被一名老太監看中了,教他吹笛子吹蕭,以打發在宮裡無聊的日子。

  李柱國在黑夜裡忘情地吹著,思緒飄飄似乎飛到了家鄉。

  「嘿,狗奴才,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

  黑暗中傳來了皇上的聲音,李桂國渾身一顫,囁嚅著:「萬歲,奴才一時糊塗,驚擾了萬歲,奴才該死!」

  「說的是哪兒的話!這宮裡天黑得早,黑咕隆咚的挺憋悶的,你這小曲一吹倒還挺新鮮的。再吹支曲子讓朕聽聽。」

  「嗻!奴才愚笨,現如今只學了這麼一首曲子《小放牛》。」

  「那就再吹一遍吧,以後好好學,朕倒還想拜你為師呢。」

  「哎喲喂!萬歲可是折煞奴才了,奴才死也不敢哪!」

  「別囉嗦了,叫你吹你就吹吧!」

  一陣悠揚歡樂的曲子又響了起來,福臨悠然地踱著步子,嘴裡又背誦起了歐陽修的《秋聲賦》:「歐陽子方夜讀書,聞有聲自西南而來者,驚然而聽之,曰:『異哉!』初浙瀝以蕭颯,忽奔騰而砰湃,如波濤夜驚,風雨驟至。其觸於物也,縱縱錚錚,金鐵皆鳴;又如赴敵之兵,銜枚疾走,不聞號令,但聞人馬之行聲……」

  蕭聲伴著福臨悅耳的朗誦聲很是和諧,眾太監們悄悄地圍攏過來,屏住了呼息,放慢了腳步,誰也不願誰也不敢壞了天子的雅興。

  突然,「咚咚咚咚」傳來了一陣猛烈的打門聲。

  「是誰人在外拍門?」吳良輔尖著嗓子沒有好氣地往外喊著。

  「吳公公,臣等有要事要面見皇上,請速速開門!」

  「嗯?」福臨一怔,不由得想起了那次冷僧機等人夜間乾清宮,挾持著他出宮去探視攝政王的事情。此時此刻又與當時的那一幕何其相似!

  「皇上,請您回宮,待小的們弄清了來者是何人再作打算!」侍衛鐵穆爾揚起了嗓子:「皇上已經歇息,任何人不得驚擾!」

  「不得了啦,此事真的是十分火急呀!煩請吳公公稟報皇上,就說卑職寧完我剛從喀喇城趕來,一定要立即晉見皇上!」

  「寧完我?」福臨心裡一動。這甯完我原為福臨的堂兄薩哈廉的家奴,因為機敏有才智,於天聰三年首次科考中脫穎而出而被賞識。這個人對先皇忠心耿耿,為人謙恭有度,不似同樣出身低下的冷僧機那般傲慢自負。這一次他隨阿瑪王去邊外狩獵,阿瑪王病重已是危在旦夕,為何他要日夜兼程連夜進宮?莫非真有什麼重大事情?

  「打開乾清門,讓大學士甯完我進宮說話!」福臨發話了,同時他又向兀裡虎耳語幾句,令他速去慈甯宮恭請太后,要知道此時他身邊尚沒有一個得力之人,他也不知該如何決策。

  22.內憂外患幼主臨如

  【龍廷上的順治似乎已經成竹在胸,儘管這年他才十三周歲,但多爾袞的死,扯開了蒙在頭上的烏雲,他終於可以臨朝親政了……】

  東暖閣裡,福臨端坐在御座上,太監們早已擰亮了宮燈,御前侍衛們侍立在門外。

  「卑職寧完我夜闖大內,實有要事稟報,請皇上恕罪!」寧完我抬腳進了東暖閣,立即低頭摘下了插著花翎的紅頂帽子,將它放在了右手邊,雙眼看地跪下去一連叩了三個響頭,青磚地發出了三聲沉悶的響聲,然後一動不動地聽候皇上的旨意。

  「大學士免禮。看坐!」福臨仔細地看著寧完我進門後的一舉一動,覺得這個人規規矩矩很是本分,心裡立刻對他有了幾分好感。

  「臣寧完我叩謝天恩!臣不敢與聖上同坐一室,臣還是跪著吧!」

  「就依著你吧。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出了大事啦!皇父攝政王他——」甯完我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闖進來的幾個內臣們打斷了。福臨定睛一看,是冷僧機。鞏阿岱他們幾個人,臉色不由得有些變了:「大膽!誰讓你們進來的?」

  「臣等聽見乾清門被擂得震天響,情知事情有異,便立即過來看看。大學士,喀喇城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這個……」寧完我抬頭看看皇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你們全都退下,沒有朕的話,敢擅自入內者,殺無赦!」福臨拍案而起,怒視著旁若無人的冷僧機等人。

  「嗻!」

  「皇上,攝政王他,他已經殯天!」寧完我由於緊張和激動,額上沁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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