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順治皇帝 | 上頁 下頁
七二


  糟了,還真是隔牆有耳!太監們只顧圍著吳良輔,聽他說那些頗為神秘的逸聞趣事。沒料到打天一門裡走出了孝莊皇太后!

  「娘娘吉祥!奴才們該死!不該亂爵舌頭,請娘娘恕罪!」吳良輔等人慌得就地跪倒,像搗蒜似地磕頭求饒。

  「今後再敢胡言亂語,仔細你們的舌頭!」孝莊後披著大紅鑲金邊的披風,在陽光下十分醒目。看來她也正在宮裡溜著圈子,侍女烏雲和隨侍太監海中天跟在身後。

  「皇上今兒個倒是挺用功呢。」孝莊後的臉上現出了難得的笑容。

  「娘娘,萬歲爺這陣子可用功呢!別看他表面上挺愛鬧愛玩的,實際上他一有空就躲在書房裡不出來,昨晚上萬歲爺一口氣臨了十二張帖子呢。」吳良輔見太后似乎心情不錯,便悄悄拍去了膝上的灰,跟在了太后的身後,討好地說道。

  「真的嗎?可也不能太用功了。吳良輔,你在這宮裡已經呆了快二十年了吧?」

  「嗻。」

  「那你可知道明朝是怎麼亡的?」

  「這個……」吳良輔囁嚅著,不敢正視太后那炯炯的目光。「聽大人們說,是因為奸臣當道,流寇四起,還有,還有崇禎皇帝德薄福小……」

  「還有一條,你怎麼裝起了糊塗?明朝之亡在於宦禍!」孝莊後一針見血,吳良輔不覺頭皮發麻。「明熹宗時的魏忠賢將宦禍推至了頂峰,他自行擬旨,擅權亂政,誣陷忠良,重用私黨,指鹿為馬。這些,難道你就沒有耳聞?」

  吳良輔的額上沁出了汗珠子,太后的眼睛像鷹隼似的直盯得他心裡發毛,他不停地自問:我做錯了什麼事了嗎?沒唆使小皇帝做出格的事呀?為什麼太后總看我不順眼呢?

  「其實,那崇禎帝,就是你先前的主子,倒不失為一位有為之君,但在外患內亂的衝擊之下,他回天乏力,只能與明朝共滅亡了。」

  「是,是,太后所言極是。」吳良輔抬起衣袖揩著腦門子上的冷汗。

  「吳良輔,你為人聰明,又熟悉宮裡各種規矩,尤其是深得攝政王和幼主的寵信,哀家只提醒你一句,這漢人千年的基業,如今已落到了滿清帝國的幼主順治帝身上,他身上的擔子重啊!作為幼主的近侍太監,你得好自為之呀!」孝莊後說著逕自朝假山那邊走去了。

  孝莊太后的話,在吳良輔聽來猶如芒刺在背,令他十分不自在。他是個太監,一個閹人,既然在人前不能名正言順地抛頭露面,那麼在背後他也想為所欲為來發洩和彌補身體上的缺陷和不平衡的心態。東漢時赫赫有名的「五侯十常侍」,代行天威開了宦官封侯之列,這正是吳良輔夢寐以求的。東漢立國170年,外戚宦官輪番控制朝政竟達110年,其中宦官專權就占四成以上。想想看,能在後宮大內,號令文武百官,將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上,這該是何等風光?這難道不是吳良輔等宦者的絕佳榜樣嗎?大唐帝國,太監中被授黃衣紫衣者竟不下四千人,有一個太監被拜為驃騎大將軍,官至一品,而當朝的宰相也不過是三品!這該是何等的榮耀呀!遠的不說,威服海外的堂堂大明帝國,宦官又是何等的得意呀!王振、汪直、劉謹、魏忠賢,他們的權勢一個比一個大,而魏忠賢竟被朝臣們稱為「九千歲」,甚至是「九千九百歲」!這麼多數不勝數的例子,怎能不令吳良輔為之心動?

  在當時的社會裡,有學問的人憑學識人仕為官,像那洪亨九,本是萬曆年間的舉人,後又登進士,此後官運亨通,青雲直上,先為兵部尚書,「總督河南、山西、陝西、湖廣、保定、真定等處軍務」,後又奉命人衛京師,於崇禎十二年被封為薊遼總督,主持對清戰爭。此後雖然這洪承疇兵敗被俘,成為大清的降將,但卻一再得到重用,「恩養有加」。清兵人關之後,洪承疇奉命仍以太子太保、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右付都禦史原街人內院住理機務,為秘書院大學士,從順治二年以後,洪承疇又被以原官總督軍務派去招撫江南。而眼下,洪承疇再次人內院住理機務,並擔任了《清太宗實錄》的總裁官和會試主考官。像洪承疇這樣的「人才」,一般人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只有徒生羡慕了。

  當然,有錢的人也可以拜「趙公元帥」經商而成為富翁,在這個社會站有一席之地。所謂官商官商,官官相護,狼狽為奸,鬻官賣爵而飛黃股達者也大有人在。但平民百姓,尚不得溫飽,又怎麼可能去讀那「聖賢書」或經商致富?吳良輔,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家子弟,要想從社會底層出人頭地,便只有走這一條邁人宮門的「捷徑」了,即使不能飛黃騰達,但自此沒了衣食之憂,還能接濟一下家人,這條路也還是頗有吸引力的。

  極強烈的等級差異、貧富懸殊,使那些掙扎在貧困線上的窮人家的子弟,寧願忍受生理上的犧牲以及心理上的重壓而換取溫飽和晉身之價,現實就是這麼殘酷!當十多歲的吳良輔懷抱綺麗的幻想,義無反顧地踏進了紫禁城以後,便將親娘的眼淚和老爹的歎息拋在了一邊,臆想著將來可能會有的榮華富貴,吳良輔細長的眼睛裡泛起了激動的淚光!有朝一日,他一定要混出個樣子來,衣錦還鄉,為爹娘臉上增光,讓弟妹衣食無憂!可沒料到,紫禁城裡有數千名太監,人才濟濟,瘦小的吳良輔在吃驚之餘,只有忍氣吞聲一步步從底層做起了。「要想人前顯貴,須得背後受罪」,他記住了父親的叮嚀。

  雖說都是宮裡的太監,卻有天壤之別。宮內禮節之多也是外人無法想像的。僅從穿戴上來說,宮內太監的服飾有嚴格的規定,要隨四季的不同,按時更換,這是從老年間就傳下來的規矩:服分五色,即灰、藍、絳、茶、駝五種顏色。從春天一到,自大內總管起一直到最底層的太監,一律換上灰藍色衣裳,在宮裡老遠一瞧,便知道哪兒有太監。夏天要換上茶駝色服裝,不論多熱,也不能穿背心,非在外面穿上麻布小褂不可。太監只要在宮裡,哪怕是在自個兒的房子裡,也得衣冠整齊,麻衣套褲緊貼在汗流浹背的身上,腳上還得套上布襪子,再穿一雙鍛面的靴子。久而久之,老太監們練就了這種捂汗的功夫,而新進宮的太監可就遭罪了,肢胳窩、腹溝裡長滿了痱子和毒瘡,又痛又癢,別提多難受了。所以,當時的北京城裡流傳著這麼一句話:「嘿,穿了這麼多衣裳,跟捂汗包似的,練當太監哪?」秋天和冬天再換上灰藍色衣袍。每逢主子的壽辰,太監則必須穿上絳紫色的衣袍以增添喜氣,而逢忌日,他們則要穿青紫色衣衫以示哀悼。若是有人暈頭暈腦穿錯了衣服,那錯可就大了。

  吳良輔進宮之後的最初幾年,只能以徒弟身份沒日沒夜地伺候師傅劉老爺。沏茶倒水,一日三餐送飯端菜不說,連屎盆子、尿罐子也得由他去倒去沖洗。所幸這劉老爺是司社監的太監,吳良輔在領教了皇宮底層小太監那難熬的日子之後,漸漸地也熟悉了宮廷裡的事務,終於有一天他也成了司社監的太監之一了。就在吳良輔以為快要時來運轉之時,忽然在一夜之間,大明帝國猶如山峰般地坍塌了,許多宮人驚慌失措,帶著多年的積蓄逃離了紫禁城,而吳良輔卻留了下來。功不成名不就,他能往哪裡去?這付弱柔的身子又怎堪宮牆外那淒風苦雨?得,千年基業,只得一家獨享,管他誰是這紫禁城的主人,這後宮仍需要吳良輔這樣的宮人。果然,紫禁城雖然在一年內換了三次主人,但為數眾多的宮人仍在宮裡。怡然自得地吃著皇糧,而且,對吳良輔來說,當他發覺新主子不過是一個未諳世事的幼童時,不禁怦然心動,這一回也許真到了他的出頭之日。

  「額娘吉祥」!福臨看見了母后,便興沖沖從亭子上跑了下來,手裡還捧著一本書。

  「孩子,你真的是長大了!」看著差不多與自己一樣高的福臨,孝莊後的聲音中充滿了無限的愛意。

  「額娘,告訴你一個秘密。」福臨踞起腳將嘴巴貼在了母后的耳旁,悄聲說道:「自從他出去狩獵之後,兒臣心裡別提多輕鬆自在!」

  這個「他」指的當然是皇父攝政王多爾袞了。孝莊後笑了,帶著一些苦澀:「孩子,您真的這樣懼怕阿瑪王?不要怕,有額娘在,再說你也長大了,阿瑪王也不能再對你怎麼樣了。」

  「這一次阿瑪王說要去秋獵,兒臣心裡就犯嘀咕,生怕他把我也帶了去。要說兒臣也很喜歡射獵,可每次跟阿瑪王在一起,總覺得十分彆扭。母后,有許多事兒臣一直不明白,憋在心裡又覺得難受。」

  「噢?那你就說說看,讓額娘幫你想想辦法。」孝莊後伸手攬住了福臨的肩膀。此時,微風徐來,一陣醉人的幽香隨風飄散,那是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娘倆肩並著肩,手拉著手,漫步在金色的陽光下,說著悄悄話兒。

  「說起你阿瑪王,孩子,目前就數他位高權重,又立下了赫赫戰功,你在他面前還得再忍耐些時日呀。」

  「我已經受夠了阿瑪王頤指氣使的樣子了。這一回,但願他能在外多呆些日子,也讓咱們母子透口氣!」福臨順手扯斷了一枝綠藤,恨恨地將它踩在腳下。

  「孩子,額娘知道這些年來你心裡的委屈比誰都大。可是,連額娘也不得不順從著他,我們寡母幼兒實在是勢單力薄呀。」孝莊後歎息著,接著說:「額娘下嫁于他並非是一時衝動,好在你已經長大,額娘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想如今,你阿瑪王一人親領正白、鑲白和正藍三旗,他的養子多爾博已經開始統轄正白和正藍二旗,兩白旗的重臣們像何洛會等都受到了重用,都當上了內大臣或是護軍統領並且參與議政,而兩黃旗重臣中錫翰、鞏阿岱他們三兄弟也早已成了他的心腹,冷僧機更是青雲直上,至於耿直的桑尼和鼇拜卻連連被貶被罰。孩子,阿瑪王的力量實在太大了,你一定得忍氣吞聲地挨下去呀!」

  「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狗屁阿瑪王,他占了我的額娘,又覬覦我的帝位,罪不容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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