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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固倫公主雍穆年方十七歲,是莊妃所生三個女兒中的大女兒,莊妃有心把她許配給自己的內便——科爾沁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的兒子粥爾塔哈爾,便趁機告知了皇太極。皇太極整天撲在國事上,哪還有閒心過問女兒們的婚事?巴不得眼前的這些個花枝招展的女兒們趕快嫁人,也讓他清靜一些。再說,女兒再好也終究是人家的人,幾個女兒也比不上一個兒子重要呵。於是這婚事雖然定下來了,但為了在盛京修建一座高大豪華的駙馬府以及四處派人去為公主採辦嫁裝也費去了不少時日,恰巧擄得的緞匹財物中應有盡有,喜得莊妃和雍穆公主眉開眼笑,這一下子簡直是萬事俱備了,薩滿媽媽已經選定了公主下婚的吉日,就定在皇上為大軍凱旋而設的慶功宴之後。慶功宴接著喜筵,那班親王、郡王、貝勒、貝子、福晉、格格等皇親國戚和文武百官們身著朝服或禮服,一隊一隊地進宮道賀,歡聲笑語,自有一番說不盡的熱鬧。

  殊料樂極生悲,「皇上升天了!」消息不脛而走,把整個盛京城裡的百姓們嚇得魂不附體,她似晴天霹靂一般!於是,一夜之間,滿城大街小巷披上的白紗,喧鬧多日的盛京城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靜之中。

  「皇上駕崩!」震驚朝野,震驚宮廷。

  慘淡的月光照著氣勢恢宏的皇宮,所有的宮燈都披上了白紗,與黑黢黢的樓臺殿間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沿著皇宮正門大清門向裡,穿過重重高牆和殿閣,直到最後一層的清甯宮,這裡已然成了一座大靈堂。巨幅白幔掛滿了宮室,正中擺放著一座寬大的靈床,白天還活生生地臨朝聽政的五十二歲的皇上駕崩了,他直挺挺地躺在靈床上,在四周無數支白燭的映照下顯得森然可怖。

  在一陣陣驚天動地揪人心肝的慟哭聲中,福臨由奶娘李氏牽著來到了清甯宮。

  「九阿哥,快哭呀,一路上奶娘怎麼教你來著?」李氏見福臨睜著一雙烏黑的眸子四處張望,急得抓耳撓腮的。「這孩子,你倒是快放聲大哭呀,唉,真急煞老身了。」

  「奶娘,我害怕,這處處都是白衣白帽白紗燈,我討厭這白色!我要離開這裡!」福臨眼睛裡流露出驚恐的神色,一轉身就要跑。

  「我的小祖宗,這時候你可不能使性子了。」李氏緊緊抓著福臨的胳膊,忽然心生一計,貼在福臨的耳邊嚇唬他:「九阿哥,你看見靈床上的你父皇了嗎!他就是被你氣死的,你快些大哭,不然他會跳起來掐住你的脖子,讓你疼痛難忍。對了,就是這樣子,你疼不疼?」

  李氏用手狠狠地去掐福臨的脖子,福臨一時疼痛難忍,耳邊響著奶娘的話,以為真的是父皇派人來擰他,嚇得他「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嘴裡喊著:「父皇,我是福臨哪,你為什麼不起來跟我玩?你不喜歡我了嗎?」

  眾人聽著福臨那悲痛的哭聲莫不感到詫異:這九阿哥,小小年紀就這麼孝順,真是難得呀!

  福臨隨著母親莊妃、皇叔伯、皇兄弟一起跪在靈床上放聲大哭,雖然他不知道人死了就不能複生,他不知道父皇的去世將會給他的生活帶來什麼樣的變化,會給他和額娘帶來多大的麻煩和威脅。這個天真無邪的幼童,哪裡知道在他周圍號啕大哭的那幾位皇叔和皇兄正在絞盡腦汁各自盤算著呢!

  兩黃旗重臣索尼、鼇拜、圖賴等人佩劍魚貫而入,面色凝重,紛紛跪在靈前祭拜。範文程、洪承疇等一班子漢官也匆匆趕來跪拜哭泣,一時間清甯宮裡哀聲四起,仿佛天塌了似的,眾人只是一味地悲威,全都沒了主意。

  「眼見天色已明,當務之急應將皇上遺體收殮入棺,放置崇政殿!」索尼擦乾了眼淚,對巴牙喇章京圖賴和「巴圖魯」鼇拜等人建議道。誰都知道出身于御前一等侍衛,現為吏部啟心郎的索尼最受皇上器重,對先皇忠心耿耿,所以他的話幾乎沒有人反對。

  「國不可一日無君,民不可一日無主。八固功額真和諸王貝勒應即刻商議,推舉新帝即位,以撫慰天下。」身材魁梧的鼇拜儘管壓低了聲音,但在一片哀聲之中仍顯得很響亮。也難怪,平日裡南征北戰粗嗓子喊慣了的,若不是他作戰勇猛戰功顯赫又怎能被皇上賜與「巴圖魯」稱號呢?

  「還有,我等要儘快發出訃告,曉諭天下,舉國同悲,以告慰先皇在天之靈!」範文程長歎一聲,老淚縱橫。眾人默然無語。

  很快,一群披白袍戴白帽的薩滿被請到了清甯宮,在一陣刺耳的鈴鼓聲和祭詞之後,文武百官和諸貝勒王爺們對著靈床叩頭,大放悲聲,預備送殮。

  「還有大事未了,父皇遺體且慢收殮!」大阿哥豪格忽然從人群裡跳了出來,雙眼園睜,臉色十分陰沉。

  「大阿哥,你是皇長子,一定要冷靜!」索尼不動聲色,一語雙關。

  「我只想弄清楚,父皇為什麼會暴崩?他,昨日上朝還滿面春風,怎麼到了晚上就殯天了呢?各位大人、王爺,請你們給本王做主,父皇死的溪蹺!本工要查個水落石出!」

  此言一出,眾人俱大驚失色,哭聲銳減:「難道,難道皇上死於非命?」

  「肅親王,不可胡言亂語,聳人聽聞!此事刑部自有定論!」睿王多爾袞臉色煞白,眼圈紅腫,他呵叱著豪格,語氣嚴厲。

  「睿親王,你憑什麼指責我?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件事情我一定要查清楚,為父皇審冤,為父皇報仇!」豪格咬牙切齒地瞪著多爾袞。四目相對,妒火中燒,倆人就像兩只好鬥的公雞,粗著脖子紅著臉,直勾勾地盯著對方。

  「夠了!先皇屍骨未寒,你二人怎敢如此吵鬧?豪格,你怎麼這麼養撞,難道忘了先皇生前對你多次的教誨了嗎?給先皇跪下!」皇后博爾濟吉特氏實在看不下去了,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責備豪格。多爾袞訕訕地退下,顯然,他對自己剛才的魯莽感到後悔了,雖然皇后給足了他面子,沒有提到他,但多爾袞卻感到了自己行為的出格。「天神祖宗,我這是怎麼啦?都忍耐了二十年了,再忍幾個時辰都不行嗎?我與皇太極一樣弟兄,他取代了我的位子成了一國之君,我卻成了鉅子,這原本就不公平!看這陣勢,現在豪格又想繼承帝統了,日後他登了九五,我又要三呼萬歲地去朝他,真是豈有此理!這也還是小事,只是為人臣子,倘有毫釐差池,便要被他害我性命,若只管戰戰兢兢,我平生之欲卻如何得逞?除非抓住眼前時機,擁兵自立,方能圓我二十年之夢想。罷罷,且等回府再做個妥善的謀劃,橫豎不能讓豪格這小子壞了我的大事!」

  第二天一早,由大學士範文程等起草了告示曉諭天下:「……八旗及外藩蒙古和碩親王以下,奉國將軍以上,公主以下,固小格格以上,和碩福晉以下,奉國將軍之妻以上,威集清甯宮前,諧大行皇帝幾筵,梵香跪哭奠灑。固山額真,昂邦章京,承政等以下官員,齊集崇政殿前,其妻等命婦齊集大清門前,各按旗序立舉哀。第二日奉梓宮安放在崇政殿,王公貝勒大小群臣朝夕哭臨三日,十三日內禁止屠宰……」

  入夜,盛京城裡白幡林立,一片蕭殺之氣。皇宮西側的睿王府裡也是一片寂靜,搖擺的白紗燈仿佛在向人們訴說著宮中的不幸。可睿王府後院的幾間書房裡,卻是燈火通明,不時傳出酒肉的香味兒。

  「皇上暴卒,卻沒有留下關於繼承人的道命,今本王召爾等前來,便是籌劃繼位之事。」多爾袞一邊頻頻舉杯,一邊目光炯炯地看著大家,接著說:「太宗雖有十一子,但除了長子豪格之外,餘則或過早夭折或雖已獲王公封爵但才能平平,至於福臨,博穆博杲爾等乳臭未乾的小阿哥則更不值一提。所以,當務之急是阻止家格繼位。」

  「睿王爺不必多慮,依微臣看來,豪格本身並無實力與睿王您相抗衡。」御前一等侍衛、皇太極的親信冷僧機不慌不忙地說了話。多爾袞心中一喜,目不轉睛地看著冷僧機。

  冷僧機雖出身卑微,原為養古爾泰之妹莽古濟的家奴,但為人機警狡黠,善察言觀色及阿諛奉承之術。他賣主求榮博得了皇太極的賞識,改隸正黃旗,授三等梅勒章京,私免搖役,世襲不替,由一名卑賤的家僕一躍而為顯赫的世職大臣。當皇太極患病前後,善於見風使舵的冷僧機又投靠了多爾袞。雖然對冷僧機的人品和出身有所不齒,但多爾袞此時正需要網羅人才,何況冷僧機身在正黃旗又在朝廷辦事,可以更多地瞭解官中及正黃旗的諸多事情,目前是多爾袞難得的一個親信呢。

  「如果按照中原地區明朝的傳統,皇上死後由皇子繼位,無子,始于宗室親王中近支者內擇立,這樣一來,對豪格八弟兄而言便不會造成太多的威脅,尤其是豪格最有可能繼承王位。」冷僧機吞了一塊牛肉,又咕嘟喝了一碗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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