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順治皇帝 | 上頁 下頁


  兩個人互相說著體己的話,都不願意提及那個最傷心的事情。兩年前,他們的愛子——八阿哥尚未來得及取名字就夭折了,皇太極十分偏愛這個小王子,本有立他為嗣之意,怎奈這個兒子命如薄紙,無福消受便匆匆告別了人世。從那以後,宸妃的臉上便失去了笑容,身子一天天地消瘦了下來。兩個人都明白,他們之間是不會再有一男半女的了。儘管皇太極不承認,但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卻時常困擾著他,他才五十出頭,按理說正是人生的壯年,他怎麼會老了呢?

  「眼下,我大清軍正與明軍在松錦一帶進行一場大規模爭奪戰,鹿死誰手,實難預測,這場戰役對大清來說至關重要」,皇太極十分愜意地翻了個身,讓宸妃給他揉搓後背和腰部。對這些軍事上的事宸妃並不關心,她能給皇太極的只是一些體貼和安慰,這一點與她的妹妹莊妃相比就不一樣了。莊妃不僅賢淑還有一副頗為聰明靈活的頭腦,對國事家事她分析得頭頭是道呢。但對皇太極而言,此刻他需要的是一個能全心全意聽他傾訴的人,這個人當然非宸妃莫屬了。

  「如果說薩爾滸戰役是我軍由戰略防禦轉為戰略進攻的話,那麼眼下的這場松錦戰役則是由遼西對峙轉為戰略進攻的關鍵。朕怎麼也忘不了在天聰元年朕在寧錦城下所遭到的慘敗。」

  「天聰元年?那時候臣妾還在科爾沁呢。」

  「是呀,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知正在做著什麼樣的五彩夢呢!老實告訴朕,你遲遲不嫁究竟是為了什麼?」

  「你又來了。」宸妃的臉上飛起一片紅霞,這使她原來蒼白的臉顯得生動可愛起來。她是鵝蛋臉兒,細細的黛眉,黑黑的眸子裡流露著萬種風情。

  宸妃伸著春蔥似的纖手,輕輕地揉著皇太極的肩膀,臉上帶著一些羞澀回憶著:「妾本是科爾沁草原上的一個公主,自以為是一隻金鳳凰,又一直受到父汗寨桑的寵愛,所以對前來求親的王公貴族全不放在眼裡。到後來,妹妹嫁給了你,又聽人說你相貌十分英俊又是一國之君,妾就明白,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好更強的男人了,自那時起,妾就下定決心非你不嫁。這事又不好對人說,可急壞了父汗,他差一點就要學著中原人的做法給妾比武招親了!」宸妃說著臉上的紅暈更深了,笑盈盈的,皇太極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你笑的時候多美呀!怎麼樣,我沒讓你失望吧?」

  「還說呢,」宸妃嬌羞地噴了皇太極一眼,「你娶我的時候已經是天聰八年了,那時候我已經整整二十六歲了呀,真是老大不小的了。說起來還真有些後怕,要是你不娶我,我可怎麼辦?」

  「哈哈哈!」皇太極樂不可支,一把摟住了宸妃:「這是天賜良緣,你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你是專門為我而生在這個世上的。想當年我娶你的時候是四十多歲,有了你,我才真正懂得了女人,知道了什麼是真正的愛。嘿嘿,那些年我們兩人是久旱逢幹露,那種顛鸞倒鳳的日子我一閉上眼就能感覺得到!愛妃,今生今世,你都是朕的最愛!」

  「皇上,請不要……」宸妃偎在皇太極的懷裡,充滿了柔情:「皇上,你我來日方長。眼下,您得好好歇息一下,保養身子,妾這就給您偎參湯去。」

  「唉,你又掃朕的興了!」皇太極的臉色有些不快。

  「皇上,您得明白臣妾的苦心。皇后娘娘一再叮囑妾身要好好伺候您,不能讓您勞神費心傷了元氣,倘若娘娘知道會怪罪臣妾的。」

  「哪,你就不怕朕怪罪你,不再寵愛你了?」

  「妾不怕。薑是真心對皇上好,皇上會明白的。」宸妃低垂著眼睛,一副乖巧的模樣,皇太極忍耐不住,胡亂將她按倒在床上……

  莊妃病了,說不出是哪裡的毛病,就覺得心煩意亂渾身不舒服。

  「姐姐還是吃些湯藥吧,整天不吃不喝的可怎麼受得了哇!」貼身侍女烏蘭是莊妃當初陪嫁過來的,主僕二人情同手足,平日裡就以姐妹相稱。

  「烏蘭,我害的是心病,沒什麼湯藥能醫得好的。」莊妃歎了口氣,一臉的憂鬱。

  「要不,我陪您出去散散心?外面秋高氣爽的,總比呆在這冷冷清清的宮裡舒服呀。」

  「這十幾年了,我已經慣了。倒是苦了妹妹你了,讓你陪著我在這兒受苦!明兒我求皇上給你找個主兒,嫁出去吧,你早該有個家了。」

  「姐姐!」烏蘭急得直跺腳。她放下了湯藥,扶莊妃坐了起來。「姐姐,我早就發過誓了,一輩子不離開您!您要我嫁人就是要我去死!結婚成家又有什麼好處?還不是要受男人的氣?姐姐您不是有家了嗎,還是莊妃娘娘呢,為什麼您還總是長籲短歎的?」

  「找一個老實巴交的普通人,那樣你就會感到生活的樂趣。不要像我,嫁入深宮不見天日,門庭冷落形影相弔。唉,我這是何苦呢,明知是個坎,還非得往下跳。人哪,不能有太多的欲望呀,我這是自作自受,怨不得別人。可是,我還把姐姐也拉進宮裡,讓她受這份活罪。」

  「姐姐說得不對。宸妃娘娘這些日子正得意著呢。聽說皇上一回來就一頭紮進了關雎宮,連皇后娘娘都不見,氣得皇后娘娘咬牙切齒地罵她是個妖精呢。」

  「唉,姐姐也是的,明知道皇上龍體欠安還拉著他不放,能不讓皇后怪罪嗎?姐姐也是命苦,好端端的一個兒子,怎麼就養不活呢?如果上天有知,能踢給姐姐一男半女的,我也就放心了。」

  「姐姐!你總是為別人操心,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這十幾年來,您在皇上身邊沒少操過心,您孜孜不倦地幫助皇上,走完了從大金到大清這輝煌而又艱難的一步,您跟皇上同喜同悲,同樂同憂,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事實,您付出了這麼多,為什麼皇上對您卻總是不冷不熱、若即若離的?我真為您不平哪?」

  「大凡男人都喜歡平庸的女人,女子無才便是德嘛,更何況一個皇帝呢?這些年雖然我一心一意為皇上分憂解難,但卻一直得不到他的歡心,我就悟出了這個道理。皇上是個好強的人,他怎麼能容忍身邊有個能說會道、給他出謀劃策的聰明女人呢?這樣不是有損于他天子的威嚴嗎?所以,他更愛我姐姐那樣的,默默無聞、有著花容月貌的女人,那只是一個花瓶,一件擺設,供他在勞累之餘玩賞而已。」

  「嗅,您說得這麼深奧。女人做花瓶有人愛有人憐的有什麼不好呢?這說明女人的美麗容顏得到了他人的認可,總比被冷落在一邊強得多吧?沒有男人賞識,女人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烏蘭,你總算說出了心裡話了。是呀,這麼漂亮的一個姑娘怎麼會沒人疼沒人愛呢?不要噘嘴,一遇到合適的我便把你嫁出去,讓你嘗嘗當花瓶的滋味。」

  「姐姐,您就饒了我吧。說真的別人伺候您我還不放心呢。」烏蘭抿著嘴笑了。

  「這話倒是真的,咱們姐妹一場,你對我的好我會記住的。唉,說起來要不是你腦瓜子機靈,我和福臨娘倆哪還有今天哪!」莊妃說著眼圈紅了。

  那是崇德三年的事。那一年的冬天特別的冷。身懷六甲的莊妃身子越來越笨,行動不便,皇太極早已把她冷落一邊,整日陪著宸妃和他們的兒子八阿哥。永福宮愈發冷清,兩個上了年紀的太監,兩個粗作丫頭和兩個廚娘,裡裡外外能拿個主意的就是烏蘭了。

  正月三十這天,又下雪了。凜冽的北風呼嘯著一陣緊似一陣。不遠處的關雎宮和衍慶宮裡傳來了喜慶的鞭炮聲,笑語喧嘩,人聲鼎沸。細心的烏蘭生怕莊妃心裡寂寞,特地將宮裡的白紗燈蒙上了一層紅綢,倒也顯得喜氣。

  「姐姐,有道是瑞雪兆豐年,你懷的阿哥或是格格還沒落地,就給我們帶來了吉祥。」

  「聽這宮外的北風刮得像刀子似的,我心裡真冷哪。宮裡的柴禾夠燒的嗎?這個冬天可怎麼熬哇。永福宮就像被皇上遺忘的角落,他怎麼就這麼無情無意的呢?」

  「姐姐,本來我不想多說的。就算皇上忘記了,那還有後宮之主皇后娘娘呀。怎麼著她也是你的親姑姑,自己在那邊吃香喝辣的,怎麼就不派人來問問你的冷暖呢?明知咱們宮今年冬天要添丁進口,可分派下來的食物、木炭衣料不僅沒有增多反而比往日還少一些!她的心也真夠狠的!」

  「許是被管事的太監們克扣了。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去斤斤計較了。對了,咱們宮裡還有些什麼吃的沒有?我尋思著讓廚娘做些龍鱗餅給關雎宮送去,姐姐以前可愛吃這個了,如今八阿哥已經快兩歲了,皇上又日夜寵倖她,我真為她高興啊。」

  烏蘭的嘴一撇,她的唇邊長了一顆小黑痣,顯得很可愛。「姐姐!那些食物還是給咱們自個兒留著吧,這會兒有皇上在,關雎宮裡能缺什麼呢?您那位姐姐呀怎麼一點也不念著手足之情呢?想當初要不是您引薦給皇上,她能有今天嗎?姐姐,我真為您不值呀。」

  「有什麼值不值的?當時她都二十好幾了,一個老姑娘,眼見就嫁不出去了,我能不替她著急嗎?現在她終於有了歸宿,這不是很好嗎?再說,她快三十了才生了龍子,多麼不易呀!皇上排行第八,姐姐生的阿哥也是第八王子,所以我想皇上才格外喜歡她們母子倆,這真是姐姐的福分哪。要是我能生個阿哥就好了,母以子貴啊,那三個格格並不能給我帶來好運,」莊妃說著輕輕歎了口氣,手一抖,針掉到了地上,她正腆著肚子趕制嬰兒衣服呢。

  「哎喲!快扶扶我!」烏蘭也在燈下做著針線,沒注意莊妃的臉色已經十分難看。

  「我,想彎腰找一下針,結果,肚子就疼起來了。快,吩咐海公公去請御醫,我恐怕要生了!」話音沒落,莊妃的額上已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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