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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五臺山清涼寺。

  這一年是康熙十年,正巧是清涼寺文殊菩薩的開光大典,善男信女慕名而來,山道上寺廟前全都是虔誠的香客。山上的五個大銅塔在朝霞的輝映下煙煙生輝,金碧輝煌。寶殿裡煙霧繚繞,香光正旺,佛塔中不時傳來雄渾而略顯悽愴的鐘聲。

  「當——當當——!」

  山門還沒有打開,眾香客齊集在寺前等待著,有的便嘰嘰喳喳議論起來。

  「時辰快到了,看這情形皇上是不會親自來了。」

  「何以見得?」一黃臉老者捋著頜上幾根稀疏的鬍子,一副滿有把握的樣子:「皇上前幾次都來了,這一回正巧是文殊菩薩的開光大典,聖上豈有不來之理?說來,老朽真是三生有幸哪,我在這寺前親眼目睹過天子的龍顏,嘿,那可真是帝王之相哪!」

  「老哥真是吉星高照,這是托菩薩的福哇!俺這一次不遠千里跋涉而來,就是想一睹龍顏,祈求全家老小平平安安的呀!但願俺沒白來,幾十天來,俺餐風宿露的可沒少吃苦呢。」

  「心誠則靈,你老弟會如願以償的。不過,我還是覺得皇上不會親自來了,你們瞧,山門前既沒有黃綾鋪道,也沒有旗兵做儀仗隊。還有哇,以前皇上駕臨時,總有一班大小地方官員紳持接駕,可這回山門前冷冷清清的,只有幾十名兵丁在守衛。」

  「唔,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不消說老兄是一位見多識廣的人,照你看,聖上會不會微服私訪?也許聖上就在我們身邊站著?」

  「哈哈哈哈!老哥剛才還言之鑿鑿,怎麼現在也改變了想法?」聽到黃臉老者的奉承,這位操江浙口音的商賈一臉的得意。

  「兩位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白。俺們中原物華天寶,名刹古寺比比皆是,為何當今聖上獨愛這清涼寺?俺們山東的孔廟、泰山才是真正的洞天福地呢。唉,如果聖上巡幸俺們山東,俺就不會這樣日夜兼程,疲憊不堪了。」山東漢子說著用大手拍打著衣上的灰塵。

  「小老弟,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裝糊塗?」南蠻子一雙精明的小眼睛緊盯著山東漢子,見他一副憨厚誠懇的樣子,便壓低了聲音:「老弟有所不知,當今皇上玄燁的父親——就是世祖順治皇帝——在十多年前就不辭而別,脫下龍袍出家了,據說太上皇上了五臺山,所以玄燁才三番五次地來清涼寺進香還願哪!」

  「這……這是真的嗎?人們常說勝是王侯敗為寇,當皇帝是美事,還有不願意幹的?」山東漢子一臉的茫然,撓著頭皮,眼睛瞪得溜圓。

  看來這位山東漢子是個孤陋寡聞的鄉下草民,黃臉老者和精瘦的南蠻子相視一笑,那神情分明是在嘲笑山東漢子。

  「我當初在京城為官的時候,聽說過世祖皇帝在出家前寫的一首詩,詩名叫做《一念差》。」黃臉老者故意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等南蠻子的反應。

  「老哥,那就請念來聽聽吧?在下也聽說過相關的一首詩,不妨請老哥先說說看。」

  「也罷。」黃臉老者清了清喉嚨,儘管壓低了聲音,可吟起來仍然抑揚頓挫很有韻味。

  脫去龍袍換袈裟,
  回想當年一念差。
  我本西天一衲子,
  然何生在帝王家?
  吾今撒手歸西去,
  管它千差與萬差!

  「說起來,太上皇離開京城時才二十四歲!真是令人不可思議。但國不可一日無君,所以文武大臣們一商量,立了三歲的玄燁為皇帝。屈指算來,康熙皇帝也該十四五歲了。少年天子讀了這首詩之後,才決定要來五臺山尋父的。」

  山東漢子聽得目瞪口呆,張著大嘴說不出話來。

  「大詩人吳梅村也有一首詩,說的就是康熙皇帝來五臺山進香的,但詩文很令人費解。」蠻子略一沉吟,低聲吟頌起來:

  雙成淚靚影徘徊,
  玉作屏風壁作台,
  薤露調殘千里草,
  清涼山下六龍來。

  「大哥在京裡做事,也許能解詩文之含義?」

  「噢,老兄過獎了,老哥如今已是老眼昏花之人,不中用嗅。不過,我在京裡的確聽說過這首詩。詩文中雙成據說是王母娘娘的侍女,卻不知與天子進香有什麼關係?唉,也許是那吳梅村舞文弄墨,故弄玄虛而已!」

  兩個人談興正濃,儘管都壓低了嗓音,可不遠處卻有一個少年呆呆地看著這邊,神情有些不快。

  「兩位大哥,咱們,咱們還是說些別的事吧,小心隔牆有耳呀。」山東漢子看似粗心眼倒很細,他悄悄地往一邊呶了呶嘴。

  「怕什麼?人常說忠孝不能兩全,依我看康熙皇帝也不例外!太上皇是死是活,下落不明,也夠難為當今的小皇帝了。唉,菩薩保佑吧!」黃臉老者歎了口氣不再言語了。

  「人都說五臺山是釋迦牟尼佛祖居住的靈鷲山,朝佛進香格外靈驗,朕不辭辛勞三番五次前來,卻仍不見父皇蹤影,唉,真急煞人也!」隱約聽見了那幾個人的議論,少年康熙沉不住氣了。他七歲登基,父皇順治便不知去向,如今父皇的形象在他的腦海中已是一片模糊了,但有關父皇的傳聞卻撲朔迷離,眾說紛紜。就像現在,那幾個人又在議論著這個事,說的神秘兮兮的。康熙能怎麼樣,把他們全殺了?他雖然年少但卻是個明君,他不願意濫殺無辜,這樣豈不是要落下更多的駡名?

  所以,聽著那幾個人的議論,康熙心如刀絞,臉黃一陣子白一陣子。他一生氣,腳一跺:「索額圖,起駕回京!」

  此次巡遊,乃康熙皇帝微服私訪,凡乘輿經過地方,傳諭大小官吏照常辦事,康熙帝帶了幾名內侍和幾名大臣坐了只普通的民船、悄悄地一直開到五臺山腳下。因山路險峻崎嶇,腳下七高八低的,康熙唯恐坐轎子有個閃失,一路上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來到清涼寺前,他早已累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了。剛在大樹下歇了會兒,怎麼就改變了主意呢?

  「皇上,您是不是龍體欠安?待臣傳寺中方丈打開山門……」

  「不用了!」康熙手一擺,壓低了聲音:「朕主意已決,立即起駕回京!」

  「這……」索額圖遲疑片刻。說實在的,像這樣的佛界盛事誰不想開開眼,沾些喜氣討個吉利呢?「皇上,您瞧那山崖上有一座茅舍,聽說,聽說那裡有一位高僧,所有來往的人他都不見,陛下您難道不想弄個明白嗎?」

  「索額圖,你是三朝元老,怎麼變得婆婆媽媽的了?哼!」

  康熙不滿地盯了索額圖一眼,逕自轉身往回走。不過,他剛走了兩步,又停住了,抬頭朝懸崖上的小茅屋看了一眼,搖搖頭……

  仲秋。

  北京的秋天很美。天氣晴朗,氣候宜人,山上楓葉紅豔,城裡秋菊盛開,姹紫嫣紅,分外誘人。

  暢春園已成了菊花的海洋,五光十色,萬紫千紅,煞是好看。一老一少祖孫二人正徜徉在花海之中賞菊閒談。

  「皇孫兒,跟你一起賞菊,你是那麼的朝氣蓬勃,花是那麼的嬌美紛芳,哀家覺得年輕了許多呢!」孝莊太皇太后已年過花甲卻是精神矍鑠,笑聲爽朗。

  康熙由祖母孝莊太皇太后一手教育撫養,儘管過早地失去了父愛和母愛,但卻與祖母結下了深厚的感情。祖孫二人感情十分融洽,幾乎無話不談,可此刻康熙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孝莊太皇太后興致極高,看著滿園怒放的菊花不時地拍手叫好,並沒注意到皇孫的表情。

  「皇孫兒,哀家考考你,那一片金燦燦的秋菊叫什麼名字?」

  「哦?」康熙回過神來,不忍拂了祖母的興致。他笑嘻嘻地皺起了眉頭:「太皇額娘,您得答應孫兒的一個條件,我才說給您聽。」

  「成呀,哀家聽你的,你說什麼我都答應!」

  「不許反悔!」康熙手一招,內侍們牽來了一輛馬車,一匹雪蓮似的白馬駒拉著一輛鋪著毛毯的華麗馬車,沒有華蓋,盡可以觀賞四下的菊花。

  孝莊太皇太后不禁樂了:「真是哀家的乖孫兒。這會兒哀家的兩腿走得還真有些酸疼呢。」

  康熙扶著太皇太后上車坐好,將毯子、靠墊圍得緊緊的然後揮手讓內侍走開,將手指放在嘴裡打了個口哨,白馬駒便甩開四蹄輕快地走了起來。

  祖孫倆相互依偎著,盡情地享受著暢春園裡的秋日美景。

  「太皇額娘,暢春園這麼大,孫兒還真怕累著您老呢。喏您老用這玩意也許看得更清楚些。」康熙說著從袍中拿出了一支單筒望遠鏡,輕輕地套在太皇太后的脖子上。

  「這個洋玩意兒還真管用,咦,哀家看見那花瓣上還帶著露珠,一閃一閃的發亮呢。」孝莊太皇太后愈發來了興致,暖暖的秋陽下,五顏六色的秋菊閃著金光,讓老太太目不暇接,不知看哪些好。

  微風吹拂著孝莊太皇太后鬢角的白髮,無情的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皺紋,但那白皙富態的面龐,眯縫著的鳳眼以及舉手投足間所流露出的大家風範都在提醒著人們,她當初可是蒙古科爾沁草原上秀外慧中的美人兒呢。

  康熙滿腹心事默默地注視著興高采烈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孝莊是成吉思汗的一個兄弟的後裔,1624年被太宗皇太極選為皇妃,她的兒子福臨在六歲時成了清朝新的皇帝,年號順治,也就是康熙的生父。當初,由於她的聰明秀麗很得祖父皇太極的寵愛,她入宮時只有十二歲,祖父比她整整大二十一歲!當她抱著才五歲多的父親福臨登極時,經歷了多少生死搏鬥,多少驚濤駭浪!而當自己坐龍廷時,也只有六歲多,輔佐大臣鼇拜拿自己當猴耍,若沒有她的支持,後果不堪設想!

  康熙想到這裡不由自主地緊挨著孝莊太皇太后,給老人披上了厚厚的大氅。

  康熙出生時母親十五歲,父親才十七歲。年輕的父母沒有給他帶來同享天倫之樂的孩提時代,那是一段不太愉快的回憶,幸虧有祖母孝莊太皇太后的悉心照料。小小年紀,完全不諳世事,就被摒出宮門,失去了父愛母愛,並成了宮廷鬥爭的犧牲品,似乎只有在祖母那兒康熙才能享受到一絲人間親情。可以說,祖母的悉心照料和教誨在他的一生中的關鍵時刻代替了他所需要的父母之愛。因此,年少的天子康熙對祖母孝莊太皇太后有著不尋常的深厚的依戀之情。每次太皇太后出行,康熙帝都要陪同前往,侍奉左右,這在歷代帝王中都是不多見的。即使是康熙獨自離宮,無論是親征、謁陵、臨幸五臺山。避暑塞外或是木蘭圍場等,他都時刻掛念著祖母皇太后,在出行期間屢屢派人回京問安、探視,並進獻財物。在這方面,康熙對祖母稱得上是遵孝道。

  在少年天子的眼裡,太皇太后有著一副慈母慈祖母的柔腸,他感到萬分的幸福,卻始終不明白父皇與祖母間的隔閡與冷漠,他甚至為父皇沒有體驗到這一幸福而深為惋惜。所以,這一次康熙從五臺山匆匆返京,就是想解開心中的這個謎團。有幾次話到嘴邊,他又咽了回去。老祖母一生中最大的失敗與錯誤都在她的親生兒子——自己的生身父親福臨——順治皇帝身上,畢竟母子連心哪。看得出來,祖母時常對她的兒子懷著思念與愧疚之情,尤其隨著時光的推移,這種愧疚與思念之情也變得愈加強烈。白髮人送黑髮人,祖母年輕時喪夫,中年時喪子,上天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她?每每發覺祖母陷於悲哀和不安之中時,康熙都會心如刀絞,他無法安慰祖母,他不明白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

  「皇孫兒,今日你陪我賞菊,怎麼心事重重的?」

  康熙一驚,連忙收住了紛亂的思緒:「太皇額娘,我有事還能瞞得了您老人家?您就一心一意地賞花吧。對了,剛才您問我那一片黃色的秋菊叫什麼名字。您總拿我當小孩子,這些花名我早爛記於心了。那是『黃海秋月』對吧?金燦燦的,黃澄澄的,夜晚則像明月般晶瑩柔和。」

  一席話逗得老太后心花怒放,她拍著巴掌,笑得十分開心:「皇孫兒,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黃菊的名堂可多呢。還有什麼『禦帶飄香』,是那種大朵的高高在上的花;還有『兩色瑪瑙』,粉的花蕊金色的花瓣,別提多嬌豔了。還有『蜜西施』、『金紐絲』、『鶯乳黃』、『金芙蓉』,哎呀,簡直是數不勝數哪!」

  「太皇額娘的記憶力真好,不過,皇孫這些年陪伴在您身邊,多少也說得出一些菊花的名字。太皇額娘您聽好了,眼前的這片紅菊有的叫『狀元紅』,有的叫『醉貴妃』,還有的叫什麼『曉香紅』、『西山紅葉』、『晚霞紅』等等。那遠處的白菊花呢,則有『白牡丹』、『白鵝絨』、『白蓮花』、『青心白』、『八仙菊』、『冰美人』等等……」

  康熙掰著手指頭,一口氣報出了幾十種菊花名字,逗得老祖母眉開眼笑,合不攏嘴,笑出了眼淚。

  「太皇額娘,孫兒以為像這樣的菊海菊山反倒突不出菊花的個性。菊花乃花中逸品,宜少不宜多,如若將那色如白玉花香襲人的萃香菊插兩三校在一個胭脂色的細瓷花盆裡,或者是將那淩空舒袖,仿如萬里長空翩翩起舞的『嫦娥牡丹』插在一個方園的閃著珊瑚釉的花盆裡,您以為如何呢?」

  「美,簡直妙不可言!『膽瓶斜插兩三枝』,供諸窗前案頭十分雅致脫俗,更能體現菊花的個性。乖孫哪,這一點你很像你的父皇,每到重陽前後,你父皇就喜歡這樣賞菊,他的性相是喜靜不喜歡鬧呀!」

  孝莊太皇太后說著重重地歎了口氣。康熙後悔得要命,自己為什麼要多一句嘴,讓老祖母想起從前的事呢?

  「『每逢佳節倍思親』,今日雖不是重陽,但哀家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你那英年早逝的父皇。有時我夢見福臨含著淚站在自己面前,分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是恨還是愛,醒來時他卻蹤跡遝然。對他,我虧欠得太多了,皇孫玄燁,你能體諒哀家的苦衷嗎?」

  看著孝莊太皇太后那發紅的眼圈,聽著她那苦悶的自責,康熙心頭一熱,抓住了祖母的手:「設無祖母無以成立,設無祖母無以至今日。太皇額娘,您的一生經歷了四個時代,大清從白山黑水間的一個小部落成了今天鼎定中原的強大國家。皇孫完全能夠體諒您為了自己的子孫和大清的基業,付出了多大的犧牲,忍受了多大的痛苦,承擔了多大的壓力!歷史是最好的見證,皇孫深深意識到了太皇額娘人格的偉大,您是天底下最慈祥仁愛最堅強勇敢的母親和祖母!只是,只是父王他走得太早,還沒來得及體驗到!」

  孝莊太皇太后摟住了皇孫,抽抽噎噎哭得像個孩子:「玄燁呀,難得你如此設身處地地為哀家著想呀,這幾十年來的酸甜苦辣,風風雨雨,真是一言難盡呀!上天早早地帶走了我的兒子福臨,竟不給我們母子一個勾通的機會。福臨我兒,快了,我們娘倆就要相見在九泉之下了,你的兒子玄燁如今已經主持朝政,天下繁榮昌盛,你我都可以安心了!」

  「太皇額娘,您老不要這樣!人已經不在這麼多年了,您總是這樣自責與內疚又有什麼用呢?父皇把自己放錯了位置,他忽略了自己是萬民之尊的地位,卻無所顧忌地去追求普通人的至愛真情,甚至,甚至還要落髮為僧。這一切,這樣的結局是大清的悲哀,可這又怨得了誰呢?這就是命呀!」

  康熙掏出了絲帕,輕輕地揩去祖母臉上的淚水,祖孫倆淚眼相望,一時無語。

  「都怪皇孫不好,一時多嘴,惹了您老傷心,唉,這花也賞不成了。」過了半晌,康熙低聲地自責起來。

  「這是哀家的一塊心病呀!玄燁,哀家要去五臺山,我知道那裡是福臨最好的歸宿,我要去尋覓福臨的魂魄所在,祭慰他的在天之靈。我要去?現在就去!」

  「太皇額娘,無論您出行哪裡,皇孫都將侍奉在您左右。只是,這天氣已涼,路途又遠——」

  「不怕,哀家的身體還硬朗得很呢。福臨生前魂牽夢繞的就是五臺山,我得去還這個願哪,否則,我怎麼能瞑目呢?」

  太皇太后的性格一向倔強,康熙深知這一點,若不是這樣也不會導致她與兒子福臨的緊張關係。這恐怕也正是他們母子有隙的癥結所在。怎麼辦呢,只有分散祖母的注意力,打個岔,也許過兩天她就忘了這件事了!

  「太皇額娘,皇孫正有一事要問。」

  「哦?」

  「您老知道,皇孫剛從五臺山回來,並且,並且沒有看文殊菩薩的開光大典。」

  「哀家也覺得奇怪,怎麼你這麼快就回來了呢?」孝莊太皇太后果然停住了抽泣。

  「自從皇孫親政以來,時刻牢記著太皇額娘的教誨,勤政愛民,所以時常微服私訪,並且奉您老之命幾次巡幸五臺山,每一次皇孫都會聽到有關父王的傳聞。有人說他當年是從北京坐運河下的江南,又有人說父王去了五臺山,就連祖母您不也這樣認為嗎?父王到底是死是活?如果活著,他為什麼不願意見我?他的兒孫如今已經長大成人,已經撐起了大清的基業,他還有什麼放不下的?他就忍心看著祖母您整日的內疚和悔恨,以淚洗面嗎?」

  康熙索性把心中的疑慮和不滿全都說了出來,弄得太皇太后一臉的驚訝:「你父王不是在順治十八年正月初七死於天花嗎?他的陵墓就在昌瑞山中,咱們不是祭拜過許多次嗎?」

  「可是,可是,為什麼外面有那麼多的傳聞呢?皇孫覺得這對大清王室是不妥的呀!」

  「怪只怪你父皇太任性,太偏執,一會兒為了愛情鬧得死去活來,一會兒又看破紅塵要落髮為僧,他甚至連法名都取了,叫『行癡』。唉,他真是個癡兒呀!」

  孝莊太皇太后的眼圈又紅了。

  「上生而神靈,聰明英睿,志量非常,天日日表,龍鳳之姿,儀範端凝,見者懾服……蓋天天篤生聖人,宏一統之業,肇開創之模,自古以來,實為希覯……」

  康熙自言自語地背誦著《大清世祖章皇帝實錄》中有關對他父王個性、才能和業績的記載,試圖從那些堂而皇之的官書中去搜尋和描摹自己父王的形象。但卻是徒勞的。這些陳陳相因的八股套話,只是為後人雕塑了一尊呆板僵硬的泥胎。歷史是一部充滿感情色彩的畫卷,它是由有血肉之軀的人寫就的,一代天子清世祖順治皇帝到底是什麼樣子?在被福臨尊為「瑪德」的湯若望筆下,則是這樣描繪的:「……他心內會忽然間起一種狂妄的計劃,而以一種青年人們的固執心腸,堅決施行。如果沒有一位警告的人乘時剛強地加以諫止時,一件小小的事情,也會激起他的暴怒來,竟致使他的舉動如同一位發瘋發狂的人一般……一個有這樣權威、這樣性格的青年,自然會作出極令人可怕的禍害……」

  愛新覺羅·福臨,死後被尊諡為「體天隆運定統建極英睿欽文顯武大德弘功至仁純孝章皇帝」,廟號世祖,年號順治,人們通常稱為章皇帝、世祖、順治皇帝或順治帝。作為清朝入關以後的第一位皇帝,他的生平十分奇特而又十分短暫,那麼,就讓我們打開歷史的畫卷,從頭說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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