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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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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其實,夫概在此一戰役中的心思不盡在這一戰役中,他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想的是及時抓住時機謀求君王的王位,這是他數年來朝思暮想的最終人生目標。他在出征之前,曾經用自己的性命做賭注,賭這一戰的輸贏,更主要的是賭來了單獨率兵的兵權。現在既然已經戰敗,恐怕回去見吳王闔閭只能是凶多吉少。一不做二不休,他決定立即揮兵東進,回到吳國去。他思謀著,秦楚之兵不會善罷干休,定會進軍郢城,鉗制住闔閭,闔閭一時回不了姑蘇,也顧不上姑蘇,吳國都城姑蘇正是空虛,君王之位正在虛席以待!想到這兒,夫概激動得手心出汗。他想他雖是打了敗仗,可是塞翁失馬,安知非福?敗于秦楚,恐怕正是神的某種昭示,神在召喚他當機立斷,取而代之。 遺憾的是未能拉孫武來入夥。 還有一個小小的遺憾,是他的美人阿婧。臨行時,大王闔閭說:「夫概將軍不必帶上美人去征戰,一是請將軍一心一意率兵打仗,二是免去美人勞頓。」其實闔閭的用意並非如此,那王兄是把阿婧留下當成人質的。留下便留下,也沒什麼了不得的。不料,在夫概率兵出征的前一天夜裡,這阿婧竟然沐浴之後,悄悄穿戴一身槁素,到外面用三尺白綾套在戰車車轅上,盤著腿,自盡而死!死就死罷。偏偏選這樣一個死法,偏偏要在他領兵出發之前死掉,夫概噓唏之餘,又是大惑不解,又是恨這女人帶給他晦氣。夫概無暇顧及這些兒女情長,吩咐人把阿婧草草埋到郢城郊外,吩咐葬時讓阿婧的頭向著姑蘇,心想也算對得起這女人了。 阿婧到底沒有做王妃的福分,他想。 夫概的心中,沒有在這些憾事上糾纏,他焦急地召集親信,部署一番,又對部卒,煽動一番: 「夫概之為敗軍之將,因由是大王不肯分兵給我。孤軍遠征,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奈何在臨行之前,大王已命我以頭顱作為賭注,回去再見大王,夫概恐怕是頭顱不在了。夫概頭既不存,帳下諸位命也難保。大王空國遠征郢都,從去年三月至今,整整十八個月了。大王留連郢城,哪顧得徒卒死活?跟隨大王,誰知還要經受多少時日的征戰之苦?誰知道會戰死暴屍在楚國哪一片土上?與其回到大王帳前死,或跟隨大王繼續征戰死,不如活著回到姑蘇去見白髮爹娘和嬌妻弱子!回家吧!回家吧!這是天意!跟隨夫概殺回姑蘇者生,不肯順遂天意者立即斬首!狐疑不前者,私下議論者,剁足!率先進城者,重金封賞!」 部卒哪個敢擅自離開夫概?夫概的親信早已在四周拉滿了弓弩。人們誰不想回到姑蘇去見親人?疲憊的甲徒早已厭倦了戰爭。夫概一番煽動,下面部署好的親信開始應諾,片刻的靜默之後,接著是一片呼吼,簡直是群情激昂了。夫概的聰明之處,在於他深深琢磨透了手下徒卒心理。這些來自尋常百姓家的子弟,拋家棄母,已經在戰場泡了十八個月,在血裡泡了一年半有餘了!他們周圍的士兵,一個又一個倒下了,再也不能回家了。誰都知道生命其實是很嬌弱的東西,很可能在瞬間就死掉的。他們厭倦了無盡無休的戰爭。與其在戰場上冒險而死,還不如冒險回家,也許會生還。而且,這不是單個逃亡者的冒險,這是一次集體的賭博,集體的冒險。儘管夫概有率先回城重金封賞的許諾,可是這並不重要,在這個時候,在十八個月的戰場生活之後,在秦楚聯軍就要衝殺過來的時候,一句「回家吧」,是最實際,也是最具有誘惑力和煽動性的了。 夫概命部下驅動戰車,拼命向東,向姑蘇方向狂奔。 徒卒拼命跟隨著。 向東,向東! 姑蘇城沒有抵抗。 姑蘇大開城門,迎接君王的胞弟,將軍夫概「回守」姑蘇。 夫概大搖大擺走進了王宮。 夫概大模大樣地在「王兄」所有坐過的繡團上坐了一遍,他順理成章地用君王的服飾裝點了自己。 他封賞部下。 他大宴「臣下」。 他終於可以無顧無忌地自稱「寡人」了。 他的部僚們,誠惶誠恐誠心誠意地歡呼「大王萬歲」。 守城的,忠於闔閭的軍卒幾乎沒有敢動手,就逃之夭夭了。因此,他完全是「和平解決」了姑蘇。在一片改朝換代的慶祝之後,王宮複歸於森嚴。他命諸「臣」各幹各的事去,他坐在兄長闔閭坐過的繡團之上,一個人,環顧空空蕩蕩的宮殿。高大的宮殿,在這秋日裡,像墓穴一樣陰冷。他不敢相信,這一切,「寡人」和「萬歲」,都會是真的。他曾經設想過種種獲得王位的方式。他想到過,如闔閭刺殺吳王僚那樣,在盛大的筵席中間,用匕首貫通闔閭的胸腹;想到過,在亂軍之中,從背後引弓發弩射殺闔閭和他的繼承人;設想過在大的戰役中間,突然兵變,反戈一擊,讓闔閭死在營帳;也想過,在闔閭巡視城頭,要不就是遊弋太湖的時候,把這位王兄推下城頭摔死,或者掀到太湖去喂魚…… 每次想到闔閭的不同死法的時候,他都激情奔湧,不能自已。所有的構想都是驚心動魄的,都有鮮血迸濺。想到這些冒險的時候,有一種雄性的快感,都會使他狂妄一陣,也會突然對阿婧有了強烈的欲望,去享受一番王妃美麗香豔的肉體。可他沒料道,種種設想都和現實相距千里,他竟會說是君王就是君王了。仿佛闔閭出讓了宮殿,出讓了宮中佳麗,出讓了王冠,出讓了座席,讓他邁著方步,無遮無擋地走上了王位。 事情怎麼會是這樣? 你,夫概,你還是你麼? 他咳嗽一聲,聲音在空落落的宮殿打了個旋,回聲嗡嗡的。 是真的。 當然,是。 這樣的結果,有點讓他心裡慌。他覺得摸不著邊際,對未來沒有什麼把握。當然,首先是因為闔閭並沒有按照他設想過的種種死法,選擇一種去死。闔閭還活著,隱患不僅存在,並且每時每刻可能發作。而最令他不安的是,在他大宴部下、一一封賞的時候,卻感到沒有什麼人值得他重用,值得他依靠,值得他封賞。他讓各人拿了金銀寶器,卻讓他的上大夫大將軍的位置空著。闔閭是一棵老樹,林子裡的鳥都在闔閭的枝上棲。有闔閭在,誰會投奔他?闔閭有一個伍子胥治國,有一個孫武治軍,又有伯嚭,華登,王子夫差……他可真是孤家寡人了,朝中只有敢於提頭效死的匹夫,沒有可與談國事,可與談兵的。 這才是真正的危機所在。 到哪兒去挖一個孫武來呢? 他歎了口氣。 如若想要使鳥兒到他的枝上來棲,他知道,必須早栽樹,栽了樹,多澆水。 靈機一動,他決意到孫武府上去走一趟,先一步網住孫武的家小。 漪羅剛剛被送回姑蘇,安頓下來,夫概就入城稱王了。 漪羅聽到這個消息,一屁股坐下,出了一身冷汗,半天驚得說不出話來。死去的蔡國將軍鑒,出征前曾將三歲的孩子託付孫武收養,做養子,改姓孫,叫孫馳。孫馳今年四歲了,生得活潑可愛,繞在漪羅膝邊,連喊了幾聲庶母,漪羅都沒聽見。依她的閱歷,還難以判斷會有什麼樣的災禍,未來是什麼樣子。可她明白事情真的變得很麻煩了。她不知道在孫武面前,是否還能說清楚。她只知道,孫武在闔閭的麾下,夫概與闔閭少不得一場拼殺。孫武是不會改變初衷,改換門庭的,那麼,夫概倘若坐穩了王庭,孫氏門中不會有好結果;闔閭倘若捲土重來,孫武會不會把她當成夫概的人處置了呢?也未可知。 她心亂如麻。 可她不敢把這些事情說與帛女,她在處理和帛女的關係上是很小心翼翼的。 帛女在孫武出征後的第七個月生了個兒子,取名為孫星。嬰兒還不滿一周歲,剛剛呀呀學語。帛女聽到夫概立而為王的消息之後,也是一驚,思忖片刻,命家人田狄把少夫人請來說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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