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孫子大傳 | 上頁 下頁
七七


  是因為吳王闔閭不再聽從他的謀略?

  是因為陰險的夫概?

  夫概狡黠到了極至,他正在企圖噬咬吳國的王廷,讓你感覺到了他是吳國的隱患,可是你又說不出來。他處心積慮地要把孫武和他拴在一起,孫武竟沒有辦法也沒有由頭事先把自己洗涮乾淨。所以,孫武在一連串的煩惱中又添了煩惱,他沒有辦法不讓自己焦躁。焦煩源起于他智慧的判斷和智慧的無奈,焦煩的根苗是這場無形無影之戰比起百萬大軍迂回作戰更難捉摸,更耗人的精力和精血。

  「漪羅幹什麼去了?喚她來見我!」

  孫武向老軍常嚷道。

  漪羅心神不安地在房中諦聽著孫武的動靜,這時候,趕緊應聲而來。

  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或者說犯了大忌。她不該背著孫武到夫概府上去的。

  可是,阿婧又不是魔鬼,為什麼不可以去見呢?夫概想什麼,圖謀什麼,與漪羅有什麼關係?

  漪羅來了,孫武反而不說話。

  漪羅心裡打鼓。

  漪羅小心得很,走路幾乎是沒有聲音,去擦拭案幾上的墨漬。

  孫武看到漪羅那樣嬌柔嬌弱,想發火也發不出來。

  「天怎麼這樣悶?要下雨了。」

  「是要下雨了,將軍。」

  孫武沒頭沒腦地說,漪羅沒頭沒腦地應和。

  沉默。

  總得再找點話說,否則會被悶死。

  孫武:「你——懂得未雨綢繆這句話的意思麼?」

  「記得,《詩經》上的意思是:趁著天空還晴朗,趁著雨絲還沒下來,快用那桑根纏繞好破舊的窗櫺。我說得對嗎?將軍?」

  孫武:「唔。」

  又過了一陣,孫武忽然自言自語:「可是你剛剛看到雲彩,聞到別人還沒聞到的雨的腥味,你說要下暴雨,要打雷,房子要塌了……」人們能相信嗎,能不罵你癲瘋麼?」

  「將軍,不可聽風就說雨。」

  「胡說!」孫武要發怒了。

  漪羅:「將軍又要發火嗎?將軍不是發誓再也不對漪羅發火嗎?」

  「我對我自己發火!」

  「發火會傷及肝脾的,將軍。」

  「唔。」

  「……」

  「今天這天氣,實在是悶得出奇。」

  「下了雨就好了。下了雨就會痛快了。」

  孫武歎了口氣:「漪羅呵漪羅,我難道不知道大怒傷肝麼,我莫非無端生事,願意對你發火麼?可是你到夫概那裡去做些什麼?」

  「去看阿婧。姐妹間說說話有什麼不可以呢,將軍?」

  「也去看望將軍夫概!」

  「即便看望了夫概,將軍,就犯了罪過麼?」

  「夫概對你甚好。」

  「好。豈止一個好字能夠概括?夫概對我有恩。」

  「恩重如山!」

  「將軍你是知道的。當初漪羅與將軍相見,便是夫概將軍搭橋引線。這一回漪羅與將軍重逢,又是夫概的一番苦心……」

  「應該說是煞費苦心。」

  「是的是的,是煞費苦心,將軍說煞費苦心,便是煞費苦心好了。」任性的漪羅叫道。他不知道孫武為什麼這樣不近人情。

  「所以你到這裡來,說是找我送劍,卻先自在夫概帳下混跡了半月。」

  「將軍你說什麼?什麼叫混跡?」

  「我明白了。」

  「將軍你明白了什麼?」

  孫武冷笑:「螳螂撲蟬,黃雀在後。」

  「什麼黃雀?」

  孫武:「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漪羅見孫武真地動氣,話越來越離譜,有些發慌:「將軍你……」

  孫武還是呵呵地冷笑:「那夫概居心叵測已非一日,他謀反篡位的陰謀也不是一天兩天,你,漪羅,你就是夫概的釣餌!」

  漪羅大驚失色,跪倒在孫武面前:「將軍你可不能這麼亂說,小女子實實在在擔不起這樣的罪過啊!」

  孫武嘲諷地:「你休要過謙了。」

  漪羅辯白道:「有道是風起於陰陽之界,動于青草的葉尖,行于山野大漠,有風然後才有浪。可是,漪羅不知這風到底從何處吹來,掀起了這樣的軒然大波,這殺身之禍從何說起呀——將軍!」

  孫武:「福是禍的根苗,禍是福的因由!」

  漪羅:「我爬山涉水到你這裡來,就是為了遭禍麼?」

  孫武哈哈狂笑,笑得比哭還要難聽:「唉唉,我孫武真是把你當成了貼身的綾羅,解憂的草哇,你也像那天上的月亮,忽圓忽缺,捉摸不定麼?漪羅啊漪羅,你又懂得詩書,你又知琴韻,你又善解人意,你簡直是聰明絕頂,我做夢也想不到,你還頗有些權謀韜晦之術!那夫概一邊千方百計把我扯到他反叛的陰謀裡去,一邊又讓你來搞什麼『美人計』!來日夫概謀反之罪大白於天下,我是傾天河之水也洗不清啊!我孫武也算是半世英雄,險些被你一個小婦人弄入陷阱,區區小女子你,你竟敢加害於我!有道是貪圖釣餌,早晚吞鉤,可是你大概不曾想到,釣魚不成,釣餌反被魚食!」

  孫武越說越衝動,邏輯推理,越推越遠。他本來是想壓抑著內心的火氣的,可是他到底壓抑不住。孫武判斷夫概把漪羅要當成「釣餌」是完全正確的,可他進一步說漪羅與夫概沆瀣一氣,設陷阱,做成「美人計」,偉大的將軍就大錯特錯了。孫武自己並沒有意識到,他在吳國拜將之後,無盡無休的戰爭生活,在悄悄地,無情地改變著他。戰爭的節節勝利,使他變得非常地自信,自信得有些偏執了。將軍身經百戰建立功勳,他對於建功立業看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重。功勳簡直成了他的包袱,他是絕對不肯輕易拋棄和毀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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