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孫子大傳 | 上頁 下頁
六七


  郊外不遠處,升騰起一片大火。

  楚國囤糧的糧倉高府,讓吳軍給燒了。

  孫武出城前,看見吳軍士卒在毀楚國的宗廟。吳軍士卒把楚國國家的象徵,巨大的九龍之鐘砸成了碎片取樂。

  到處都在燒殺搶掠。

  眼前,伍子胥的手下,為了爭奪金銀葬品,又在拳腳相見,亂糟糟如一團野蜂。

  伍子胥卻只顧鞭屍:二百八十一!二百八十二!

  孫武被入郢以來的現狀攪得心亂如麻:吳王闔閭與王子夫差一心享樂;將軍夫概滿腹不平;太子終累追殺楚昭王尚無結果;伍子胥歸報楚王之仇近似瘋狂;吳軍上下一片散沙,到處惹事;楚國百姓老幼婦孺全都仇山恨海,伺機報復……他說:「伍將軍!趕緊整飭三軍!士卒燒了楚國糧倉,毀了楚人宗廟,如此下去——」

  伍子胥:「二百八十四!孫將軍,二百八十五!這不是你『掠鄉分眾』的謀略嗎?二百八十六!」

  孫武半晌說不出話來。

  「二百八十七!二百八十八!」

  「如此下去,凶多吉少,不如退兵!」

  「你可問大王肯退麼?二百八十九!」

  當然不肯。

  伍子胥終於掄完了三百之數,提著皮鞭呆呆地立著。

  士卒還在亂掘亂搶陪葬物。

  「都給我滾開!」伍子胥吼道。

  士卒散去。

  伍子胥頹然地扔了皮鞭,坐在一塊石頭上。

  太陽升起來了。被鞭笞成一灘爛肉的楚平王屍體,臭氣在蒸騰,發散。到處是腐爛的味道。有綠頭蠅嗡嗡嚶嚶地飛來。天上,餓鷹在視著屍肉打旋。伍子胥的頭臉和身上沾滿了臭的,爛的。他滿臉的疲憊,木然,滿腦子都是空白。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這三日三夜到底都做了些什麼。

  孫武:「伍將軍,你不會不明白,百戰得勝,攻陷城池,倘若不鞏固戰果,不修功德,是何等結局。」

  「孫將軍,請你讓我安靜片刻!」

  孫武無奈,只好打馬離去。

  孫武回到府中,老軍常疑惑地問:「將軍到哪裡去了,怎麼帶來了一身的腐臭?請將軍沐浴更衣罷。」

  孫武也覺得腐臭的味道如影隨形,兩手又粘又腥,胃裡翻騰著,要嘔吐,忙去沐浴。可是,沾了屍臭的兩手,洗了一遍又一遍,還是腥臭難聞。

  屋子裡灑了清水。

  點了薰香。

  還是不行。

  孫武十分懊惱。

  頡乙來辭行了:「謝謝將軍的款待,頡乙生性落拓,從不在一處久留。游于四方,扶困濟危,治病救人。休為王侯所拘縛,這是我恩師扁鵲的教誨。我說過,將在郢都迎候將軍,今願已足。來日還有緣分兒,來日再會。臨行有一言相告,那夫概與吳王已存二心,大有囊括天下的企圖,他日恐將軍要因夫概而遭禍,將軍好自為之。還有將軍的妻妾,一個是九死一生,一個是九生一死,將軍好生待她們。這些廢話,信不信全憑將軍。」

  「何不留下再住些時日,你我的棋還未分上下。」

  「將軍的大將棋風,頡乙嘆服。何必要頡乙敗歸?孫將軍,得放手處且放手啊,頡乙告辭!」

  頡乙飄然而去。

  頡乙走後不到一個時辰,夫概又來登門拜會。

  有了頡乙的一番忠告,孫武也犯疑惑:夫概怎麼走動得這樣勤?

  夫概昨夜與頡乙下棋,頡乙一句話暗暗道破了他的心事,便想與頡乙單獨做一次深談,以測吉凶。

  夫概說:「孫將軍,夫概又來攪擾了。」

  「哪裡,難得夫概將軍不棄。不知有何見教。」

  「今日我如約為你帶來一個驚喜,換你給我的驚喜回去。」

  「孫武不懂。」

  夫概滿臉是神秘地笑。

  「給你的驚喜麼,乃是贈你一個貼身的童僕。」

  噢,不過如此。

  「夫概要帶走的驚喜麼,乃是請頡乙先生到我府中小酌。」

  孫武:「實在不巧,頡乙先生是世外之人,留他不住,已經走了。既然頡乙先生走了,無法交換,夫概先生所贈之童僕,我也不敢無功受祿了。」

  夫概心裡為頡乙的離去感到遺憾,旋爾,又作笑眯眯狀:「孫將軍不要我帶來的童僕麼?」

  「我不需要什麼童僕。」

  「此話當真?」

  「身邊有老軍常就足夠了。」

  「老軍?怎能同日而語!來吧!」

  一語未了,門簾一挑,走進一個「童僕」。

  第二十三章

  孫武打量著夫概帶來的「童僕」。

  一身藍粗布的衣衫,裹著秀頎的身材,衣衫顯得過分寬大,但衣紋流動著的是成熟和溫柔的曲線。那「童僕」跨進門來,就不再往前走了,背後的光線把他的影子拉長了,鋪在地上,「童僕」始終低頭看著自己的投影,手裡還拿著一柄青銅劍器。

  「漪羅!」

  儘管那「童僕」是男子裝扮,孫武也沒有仔細辨認,幾乎是只憑一種感覺和感應,便脫口叫出了漪羅的名字。

  那張美麗的臉抬起來了,兩眼撲閃撲閃,望著孫武,忽然漾滿了淚。是別後幽怨的傾訴?或是重逢的驚喜?還是所有的惦掛、思念之苦,終於找到了宣洩的由頭?不得而知。

  孫武也為之動容,可是,礙著夫概在面前,儘量矜持,不好動作。

  夫概哈哈大笑:「哈哈!孫將軍,如此可人的『童僕』,你要呢,還是不要?只恐怕將軍不要,漪羅也不會跟我回去了。哈哈,漪羅,你哭什麼?快去吧,去吧,你,還有你,千萬不敢忘了穿針引線的人噢,夫概實在是用心良苦哇!」

  孫武由衷地向夫概躬身作揖,拿眼卻去睃那漪羅:「孫武在此謝謝將軍!」

  夫概笑吟吟去捉了孫武的手摩挲。

  孫武此刻無論怎樣難耐,也只好耐著性子,讓夫概弄個夠。

  夫概:「將軍不要多禮。夫概一向敬重孫將軍的兵法韜略,豈能不竭盡全力成人之美?我一向以為,天下知夫概者,孫武;知孫武者,夫概,你我堪稱知己。」

  孫武琢磨著,不知這話何意。

  夫概:「只是——漪羅,為何不謝謝夫概呢?」

  漪羅:「漪羅恐怕辜負了夫概將軍的美意。我把師父幹將鑄成的依劍送給孫武將軍,就走的。」

  說出一個「走」字,漪羅的眼淚撲簌簌落得更急了。

  夫概「哈哈」大笑:「走也罷,留也罷、不幹我的事了。」說畢,夫概走了出去。

  夫差在門外。

  夫概:「王子駕到,何故在門外徘徊?」

  夫差:「怕攪擾了人家的美事。哦,叔父大人可真是煞費苦心哪。」

  「成人之美,有何不好?」

  「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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