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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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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吳軍放了,剛好是留給沈尹戍吃掉,這是他最不情願的,他仇恨沈尹戍,甚于仇恨吳軍,沈尹戍對他的威脅,也甚于吳軍。這是他這種人的一種劣根性,寧肯自己兵敗將損,甚至撲倒沙場,永不還家,也不能把功勞歸於身邊的敵人,如果一定要在吳國軍隊和沈尹戍之軍中間選擇哪個為不共戴天的話,他寧可選擇沈尹戍。沈尹戍的威脅太直接了,而且近在咫尺。可是,他也在想,繼續追擊下去,不知孫武所指揮的吳軍將玩出什麼花樣兒,雖然他手下兵力雄厚,也難免落入陷阱,這是他最害怕的,心裡一直忐忑不安。停止追擊,放虎歸山當然好,彼此相安無事,倘若孫武和伍子胥捲土重來,又當如何?話說回來,如此追下去,距離郢都越來越遠,倘都城有了閃失,誰能吃罪得起? 追?不追?前進?後撤?囊瓦拿不定主意了。他讓大夫史皇占了一卦,卦像是「進也不吉,退也不吉」。這算什麼狗屁占斷,他一怒把筮草扔得滿地都是。楚軍將士都嚇得不敢言語了,囊瓦這種時候殺人是不眨眼睛的。 孫武與伍子胥、大王闔閭策馬向高處去,去觀看地形。 吳軍暫時停止行進,正在埋鍋造飯。 不停止前進又如何?吳軍身後已經不再有尾隨在後的追兵,不再有戰鼓和旌旗,不再有連天的追殺聲,不再有刺激了。 囊瓦偃旗息鼓,不追了麼? 這是一件很討厭的事情,依孫武之計,把囊瓦拖住,拖他個筋疲力竭,肝火上亢,拖到大別山外的柏舉戰場,一舉殲滅。可是,吳軍剛剛還牽著韁繩,現在那韁繩要斷了,囊瓦一直被牽著的鼻子,要縮回去了。倘若囊瓦一直縮到佈防的漢江以南,又成兩軍隔江對峙之勢,可就前功盡棄了,兩軍重新在漢江兩岸對峙,戰爭進程不可能重複來過,一切就不一樣了,吳軍士氣將大損,正在迂回向柏舉戰地的唐蔡兩軍,空勞數百里的行軍,還能再戰麼? 孫武當然知道戰局的嚴峻。 伍子胥也知道。 大王闔閭也知道。 三個人在馬上,懷著一樣沉重的心事。 左邊是連綿的大山,右邊也是連綿的大山。乾涸的河道,成了一條寬闊的街衢。風在大山之間的「街衢」直來直往,嗚嗚打著呼哨。 吳王闔閭打了一個寒噤:「這山谷,好安靜啊!」 伍子胥罵道:「狗養的囊瓦,不想玩耍了!豎子實在讓人勞神,來日讓我拿住,將他斬成肉醢!」 吳王:「休說來日,當務之急乃是讓囊瓦繼續跟上,孫將軍,有何計謀?」 孫武說:「若讓魚兒吞鉤,仍需費些釣餌——且請大王看了山勢地形再商議良策。」 三人立在山頭。 放眼望去,山巒疊嶂,好一個山的世界,山環山繞,山接山迎,山山相挽。這群山之中,那條古河道蜿蜒如龍,在山間遊動。山裡決不是決戰之處,勝者也僅僅能吃下些兵頭將尾,敗軍也不會損失有生力量。孫武、闔閭和伍子胥目力所及,古河道在前面被一片山巒所攔,分為兩汊,呈二龍吐須之勢。 孫武道:「大王請看,前面山路一分為二,兩條路在數十裡外又合而為一。兩條路合併之後,距離大別山隘口的出口處就不算太遠了,約有百里。」 伍子胥:「若能將囊瓦引出前面的叉路,他可就咽也咽不下去,吐也吐不出來了。」 闔閭道:「好去處!可是,兩位愛卿,如何引得楚國軍隊上路?」 伍子胥道:「孫將軍不是說,仍需費些釣餌麼?將軍便在前面拋線,投餌,誘囊瓦上鉤,伍子胥願率輕騎五百,抄到後面去趕羊。」 孫武:「此計甚妙。」 伍子胥說:「不知將軍準備投放什麼釣餌?這釣餌恐怕得足以讓囊瓦胃口大開。」 孫武:「伍將軍所言極是,這番釣餌,只能是上乘佳餚!」 吳王闔閭忽然轉過頭來,冷颼颼的目光盯著孫武。 孫武也看著闔閭。 孫武把目光移開,看看伍子胥,伍子胥吃吃大笑,孫武也笑了。 吳王闔閭心中不快:「笑什麼?你們搞什麼名堂?竟敢要把寡人做爾等的釣餌嗎?」 孫武忙道:「臣下不敢。」 伍子胥說:「請大王恕罪。而今戰爭的格局發展非我等所願,若不將囊瓦請入甕中,將前功盡棄。下臣與孫將軍反覆議過了,若想誘囊瓦上鉤,只有以大王的威儀車駕才可號召。」 闔閭氣憤地打馬下山。 孫武飛馬追上:「大王!大王!千萬不要誤會,臣只想借大王的車服一用!」 回到駐地之後 孫武把君王的冠冕捧到了夫概將軍的營帳之中。 這位君王的胞弟見了,大吃一驚:「孫將軍,你這是做什麼?」 孫武道:「而今囊瓦大有回兵之勢,這樣恐怕伐楚大計前功盡棄。思量再三,唯有以大王的威儀做誘餌,囊瓦才可上鉤。因此,蒙大王恩准,請夫概將軍一試,唯有將軍可擔此重任,為大王分憂。」 夫概連連搖頭:「將軍你這是害我!」 「怎麼?夫概將軍怕死?」 「死算什麼?來去無牽掛!」 「那麼,夫概將軍又何懼之有?」 夫概苦笑說:「將軍不懂?還是裝糊塗?」 孫武這才意識到事情的複雜和嚴峻,面對疑心甚重、城府很深的吳王闔閭,夫概不敢冒冒失失穿戴起王者之冠服,更何況夫概本是王室中的一員,是君王的胞弟,這番小心翼翼的避諱就更顯得必要和必須了。孫武兀自感慨,自己僅從戰略的角度去思考和決策,假如真地會引起複雜的王庭內部糾葛,那本不是他所願意的。倘若錯綜複雜的王庭兄弟間的關係,影響了戰爭的大局,那就將是千古遺憾了! 孫武道:「大王欣然同意的,倘若大王不肯答應,這冠冕從何而來?為伐吳之大計,將軍不必猶疑了。」 「這不是欺君之罪麼?你叫我越俎代庖,罪莫大焉!」 吳王闔閭來了,喚了一聲:「王弟言過了!孤王與王弟手足親情,哪裡會有這等猜忌?今日,你受命於危難之間,穿戴起來吧!」 夫概跪下,叩首:「夫概實在不敢!」 吳王道:「什麼敢不敢的?寡人命你穿戴,是叫你去戰,訛詐楚軍,哪個敢有微詞,立斬不饒!快快起來。」 孫武說:「大王已經行令,夫概將軍再推託就不是了。今夫概將軍王服車駕,乃是代大王去戰,甚至是去死!夫概將軍誘敵之戰,可不是一番兒戲,而是必須真殺,真戰,真死,真退,十分的危險呢!」 孫武的話,說給夫概,也說給吳王。 夫概這才說道:「既然大王有令,夫概只好從命了。」 說著,夫概的手指在王服上小心翼翼地掠過,眼睛裡倏然一亮,一霎間流露出的情感,有渴慕,有遺憾,有喜悅,有貪欲,十分複雜。 闔閭定定地觀察著夫概的神色。 闔閭道:「命王子夫差同車護駕!」 夫概:「大王,何言護駕二字?」 闔閭一笑:「啊——寡人開個玩笑,開個玩笑,王弟速速更衣吧。」 闔閭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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