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孫子大傳 | 上頁 下頁
四二


  夫概已領兵獨當一面,還是笑吟吟的那種神秘莫測的模樣兒,只是偶爾在目光中掠過一絲對闔閭不以為然的態度,這人會不會在關鍵的時候自作主張,獨行其是?

  太子終累過於懦弱,憂心忡忡。

  王子夫差又過於狂傲,一切都不在話下。

  伯嚭太會看君王眼色,太善於隨機應變了!

  孫武也必須與這些王親和大臣周旋,指揮若定。

  軍隊沿豫章的開闊地帶,向漢水馳奔,一路將飛速穿越桐柏山脈和大別山脈,一路將連續闖過大隧、冥、直轅三個隘口,才算進入了楚境,才能面對漢水,和楚軍隔河相望。

  孫武眯了眼睛,在奔跑的戰車上環視豫章大地。

  秋日的風正在大地上運行,撲在臉上有些許的涼意。他是如此地熟悉此地的山川草木。三年前,也是秋天,就在這兒,他的軍隊同楚國軍隊展開了一場浴血之戰。為了準備和實施豫章之戰,他失去了同愛妾漪羅重敘舊好的機會,為了策劃這場破郢之戰,他又失去了同漪羅再度相逢的機會,那時,他派田狄去羅浮山接漪羅回府,執拗的小女子說死說活也不肯隨田狄而回。他知道,漪羅只能由他親自去「謙和」「恭敬」地「請」,才「請」得回來,可是他沒有辦法,一別又是三年!三年哪,一千日夜,在這架吳國的戰爭之車上旋轉顛簸,竟然連回味一番漪羅那明眸皓齒的工夫也難得!三年前,在這豫章大地上,披著兕甲,持著銅劍,常常是枕戈而眠,連兕甲的縫兒裡都爬滿了蝨子!連豫章的草葉間都染上了血腥!

  好一場豫章之戰哪!

  他在這兒揮動吳軍主力,忽然間三面包圍了楚軍,只留了一個缺口,這正是兵法中「圍師必闕」的戰法的演示。楚軍倉皇間只朝那缺口逃竄,他的軍隊乘勢掩殺,成千成萬的楚軍將士,撲倒在地,血流如江。楚軍戟傷,戈傷,箭傷,幾乎全是在後背!現在那些堆積盈野的屍體何在?莫不是已經化作了泥土?

  豫章戰勝之後,回師途中又順手攻克了楚國在此地的最後一座城池——巢城,活捉守將公子繁。現而今,那城池早已歸屬吳國,楚軍蹤跡何處有?那一戰之後,大王闔閭躍躍欲試,打算乘勝攻楚入郢,他勸說闔閭稍安勿躁,豫章一帶已經掃盡敵軍,已經成為坦途,楚國的門戶已經打開了,最後破楚的時日不遠了,民眾勞頓,不可久戰。闔閭耐著性子,依從了他。他策馬離開豫章的時候,曾經回眸一望——天地間毫無生氣,連飛鳥的蹤跡也沒有。

  三年後,今日,他舊地「重遊」了。

  又是秋天。

  樹葉開始枯黃,秋日的太陽在煙塵中像一枚紅紅的雞卵。

  大王闔閭忽然問道:

  「孫愛卿所想何事?」

  「臣想的是——故地重遊。」

  「唔,三年前在此地可是大獲全勝啊!將軍的兵法真是無往而不勝。」

  「大王還有什麼可憂慮的呢?」

  「寡人何憂慮之有?寡人有將軍在,談何憂慮?」

  駕車的馬身上蒸騰著汗氣,駕車的侍從嗓子也有些嘶啞了。

  太陽在向下墜落。

  闔閭沉默良久,又問:

  「愛卿,楚國軍隊果然會聽憑調遣,前來決戰麼?」

  「大王何憂慮之有?」

  「啊!哈哈。是啊,是。是。」

  隊伍颶風一般進入大隧山口,上弦月升起來了。山中荊棘叢生,藤蔓纏繞,亂石嶙峋,昏暗中行進艱難。雖是這樣,還是行進到接近午夜,沖出隘口才傳令吃些乾糧,枕戈露宿。孫武未來得及休息,胡亂吃些東西,便到各旌去查看巡夜的哨兵和各營的士卒。所到之處,許多的熟人熟臉,不少兵士都是不止一次隨同孫武行軍作戰了。孫武以能一一喚得出士兵姓名為快,士卒以被孫武認識為榮。

  一名老軍鬚髮花白,正與兩年輕兵士相依歇息,見了孫武,立即要起來施禮,孫武按住老軍:

  「不必多禮。老伯三度與楚作戰,也算是吳國的功臣了。」

  「將軍記得戰不死的老朽?」

  「你不是常麼?」

  「啊——正是老軍常。謝謝將軍還記得我這垂老的士卒。哦,將軍拜將的時候我就在軍中了,那時候將軍也就是二十歲出頭的樣子,年少得志啊。」

  「彈指之間,孫武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了。看起來,孫武是否還要老一些?」

  「實言相告,看上去將軍該有四十上下。不過,俗話說,姜桂之性,老而彌辣。」

  「老伯才是姜桂一般老辣。」

  老軍常讓孫武說得心裡很高興很熨帖,忙推醒兩個年輕人,說:「常甲、常申,快些給將軍磕頭。將軍,這是老軍的兩個犬子,申十七,甲十九,我對他們說,跟著孫將軍會有出息的。將軍日後多提拔。申是將軍『多力』徒卒,敢死隊;甲是將軍挑選的『利趾』徒卒,善走。」

  孫武看著兩個年輕得在午夜天色下臉上放光的兵士,微微頷首,正待離開,聽得老軍常啊呀一聲,左臂竟被一條突然襲來的毒蛇咬傷。孫武不由分說,過去將老軍常被蛇咬處用劍切開一個十字切口,俯身便一口一口去吮了蛇毒,再吐將出來。老軍急得頭上冒汗,連聲喊道:「這如何使得?快些砍了我的臂!砍了我的臂!」孫武不應,吮淨了老軍常臂上的蛇毒,老軍常已經是淚流滿面,拉著兩個兒子噗嗵跪倒:

  「將軍……老常父子三人,唯有戰死才可報答將軍之恩!……看來,我的兩個兒子是不會活著回去了啊!」

  第十七章

  楚軍令尹囊瓦得報吳軍戰船數百,聲勢浩大,溯淮而上?依多年作戰經驗,便知吳王闔閭之意並不在於解蔡之圍,而是要攻打楚國都會郢城。他立即大聲向眾將宣佈了自己的高見,並徵求左司馬沈尹戍的意見。沈尹戍自然比囊瓦更精明,早知闔閭來者不善,卻裝拙守愚,絕不表現得比囊瓦高明,免得刺激了暴戾而又狹隘的囊瓦的逞威好勝之心。只道:「令尹一語道破闔閭之心,所言極是。我等趕緊率兵回防漢水吧。」

  囊瓦和沈尹戍的軍隊掉頭就往回狂奔,剛剛渡過漢水,進了夏城,還沒來得及休整,就得到探子來報,吳軍已經會合了唐蔡兩國軍隊,越過了大別山和桐柏山脈的三個隘口,深入楚國腹地,已有了強渡漢水的跡象,要攻打郢都了。囊瓦大吃一驚,趕緊把軍隊沿著漢江在夏州以西佈防。他和沈尹戍在江濱高處隔江向吳三軍來處望去,但見煙塵騰起數丈,旌旗在塵灰中翻卷閃現,不知對面有多少兵馬,只覺得氣勢咄咄逼人。

  囊瓦道:「吳軍莫非神助?來得如此之迅速!」

  將軍薳射道:「吳軍統帥孫武,訓練『利趾』士卒,專擅長急行,還有『多力』徒卒,不懼生死。」

  薳射的兒子薳延說:「父親休長他人志氣,看我率一彪人馬渡江去取孫武首級如何?」

  沈尹戍:「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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