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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王子何出此言?」

  「噢,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便是孫先生膽怯了!」

  噗哧,二妃笑了。

  孫武本來就白的臉,變得青白,他幾乎被激怒了,可是壓抑著,聲調依舊平緩:

  「孫武與王子素昧平生,僅僅在此田舍之下才得以一睹王子英姿,十分地佩服。」

  這話是暗示夫差,他孫武絕不會亂講那些亂倫之事的。

  夫差:「請先生說下去。」

  孫武:「王子可曾聽說過這樣一句俗話:士可殺,不可辱?」

  「嗯,怎麼樣?」

  闔閭說:「算了算了。」

  伍子胥說:「孫先生,王子和你開個玩笑,不必當真。」

  孫武激動得站了起來,誰也攔不住的。他說:「大王,承蒙王子盛情邀我試劍。可是,孫武今日初次拜謁大王,如若與王子對舞,劍器無珠,傷了孫武,傷一菜農而已;傷了王子,孫武吃罪不起。如若大王一定要觀我的劍術,孫武不懼獻醜,當然可以為大王單獨舞一番劍器。我想,大王而今恐怕不愁得一擅舞劍器的匹夫吧?」

  夫差聽這話,眼睛全立了起來。

  氣氛緊張。

  孫武冷笑:「一勇之匹夫,吳國可有萬人,專諸是也,要離是也,逃亡楚地的慶忌亦是也。一言之激,拔劍殺之,視頭顱如陶簋,視生命如白馬,視死如歸,此匹夫之勇也。重武少文,勇武而且懂得執行將軍的謀略,吳國可有百人,兩軍陣前,一呼百諾,百夫之長是也,他們率眾廝殺,懂得遵命設伏,進攻,奔襲,撤退,稍知一二,已比匹夫之勇強一百倍;文韜武略,文可服眾,武能威敵,出而為將,入而為相者,吳國不過十人,鳳毛麟角啊!伍大夫,伯嚭大夫是也。如此文武之才,十萬匹夫亦不可換其一人。不知孫武之言,是否有理?」

  闔閭稱「善」。

  夫差也聽得消了怒氣。

  伍子胥說:「大王所求的正是大智大慧之勇,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孫先生,快把你的治國治軍的韜略說與大王!」

  眉妃蹙著美麗的眉宇說:「大王,臣妾的頭疼得很呐。」

  闔閭安撫:「愛妃稍安,且請聽孫先生說話。」

  孫武看了一眼夫差,變得和悅些:「大王,臣以為,為王而有勇,一國之幸;為將之有謀,一軍之幸。孫武若只擅長劍術,不過敵得一人,孫武著述之兵法,萬夫莫敵。大王賢德賢明,孫武願將《孫子兵法》十三篇獻給大王。」

  闔閭:「拿來我看。」

  帛女早捧著十三篇兵法,那一卷卷沉甸甸的竹簡侍於門外,孫武接了,雙手捧獻給吳王。

  吳王接了過來,尚未展開,眉妃說:「大王,孫先生不與王子比劍了麼?」

  皿妃也十分聰慧,她一是早對夫差與眉妃的事心存芥蒂,一是覺得孫武之言浩浩蕩蕩,震撼心扉,便主動為孫武解圍:

  「大王要是有興致,臣妾可以吹簫供大王下酒。」

  闔閭把手放在竹簡之上,說:「好好,就請愛妃一個吹簫,一個彈琴,琴簫問答。」

  眉妃:「大王,臣妾今日實在是頭疼得支持不住了。」

  闔閭展開了竹簡。

  夫差叫了一聲「父王」,示意眉妃說:「既然……別耽誤了,天色已晚,父王還是回宮吧。」

  闔閭:「也罷。孫先生,寡人帶回去秉燭拜讀。」

  說著,大王已立起身來。

  「大王啟駕回宮」的喊聲從屋裡傳到屋外,盤旋在迷迷蒼蒼的暮靄之中。

  孫武眼看著大王和王妃們、隨從們,從來時的田埂上又排成了一列。

  孫武呆呆地站著。

  第七章

  次日,伍子胥死說活說把孫武和夫人帛女接到了姑蘇城。說是大王闔閭不出三日定會約見,並且委以重任。孫武問他憑什麼做此斷言?子胥說,憑十三篇《孫子兵法》。孫武問子胥哪裡來的這般自信?伍子胥說,剖開子胥的胸膛,你才可知道我的心是熱的,是誠信可靠的嗎?又問:子胥當然至誠至信,大王倘若不信又當如何?伍子胥叭叭地拍著頭說:爾沒見我這一頭少年白髮嗎,伍子胥是開弩沒有回頭箭。乾脆說一句俗話吧,不見棺槨柳車,不落淚!

  孫武依了伍子胥,一路風塵到姑蘇。

  盼望著。

  等待著。

  絲毫沒有動靜。

  「壞」在了伍子胥身上。吳王闔閭狡詐多疑。伍子胥舉薦孫武時讚不絕口,又設計賺得闔閭走了一趟羅浮山。可這位伍子胥越急切,闔閭越是生疑慮,他稱王為時不久,總覺立足未穩,十分警覺周圍的貴族是不是在網羅自己的勢力。再加上孫武所推薦的要離,殺妻剁手固然要得,畢竟是個枯乾的孩子般的市井細民,闔閭為此懷疑孫武眼力,及至見到孫武,雖聽孫武滔滔雄辯,頭頭是道,卻發現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後生。掂量一番十三篇《孫子兵法》,闔閭也覺得那兵法洋洋大觀,卻覺得畢竟是簡上談兵,他這會兒更需要實打實訓練士卒和整飭兵馬的人材。闔閭曾試探著徵求伍子胥意見:寡人準備先賜給孫武千夫之長,如何?伍子胥說,不可。千夫之長國中有百人,孫武堪為大王臂膀,怎能做兵頭將尾?伍子胥沒敢把這番議論告訴孫武,怕孫武終因懷才不遇客走他鄉。因此,不論怎麼忙於國事,在監督修固姑蘇城郭之余,在指揮數萬工匠開鑿天下第一大運河胥溪之餘,得空便來看看孫武。

  孫武只有在焦灼和不平之中蟄伏,等待。

  秋天來了。幾場冷颼颼的秋雨掠過,城中梧桐葉子已經脆弱枯黃。葉子不情願地滿地飄零。太湖上更是蘆花蕭瑟,猶如突然間白了頭。一陣雁聲淒厲地劃過長天,又一陣雁聲傳來。雁陣開始了艱苦卓絕的跋涉,為了抵達溫暖的南方,自黃河以北飛來,自長城以外飛來,在姑蘇也不停腳,一路忍受著雪中啄草冰上宿的苦難,一直向理想之域飛去。孫武的理想之域何在?望著雁陣驚寒,梧桐悲風,他的心裡一片悵然。暮春來到吳國,經歷了漫長的夏季,如今的日子更顯得悠長難耐,一日長於一年!才是一轉眼的工夫,這日早起已經是滿眼的白霜了。

  有人踏霜而來。

  夫概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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