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孫子大傳 | 上頁 下頁
一〇


  公孫尼子說:「長卿你是通曉律呂的,五音之中,宮為君,商為臣,角為民,徵為事,羽為物。你聽這宮商君臣相和,只有徵音錚錚,軒然激昂,好像有什麼大事情要發生。其實你早就坐不住了!」

  「那麼,長卿就此告辭。」

  離開颯颯松林,聽田狄將大王闔閭將來拜會的事情一說,孫武一怔。他知道,鬧得天下沸沸揚揚的「要離被吳王殺妻剁手」的故事,還沒有結論,雖已聽說遠在楚國的慶忌已對要離深信不疑,正在訓練士卒,準備攻吳,可是要離到底能不能取得慶忌性命,還屬未知之數。吳王闔閭究竟憑什麼就會突然相信他有匡世濟國之才,屈尊親自來請呢?闔閭王者之尊,很難動得大駕光臨茅簷寒舍的。那麼,也許是伍子胥憑了三寸不爛之舌,攪動得大王不耐煩了,才應允前來?也許,大王闔閭的本意,只是到羅浮山射獵,順帶著來看一看虛實而已?

  其實,這時候,大王闔閭想也沒想來拜會什麼孫武。

  只是伍子胥一廂情願!

  昨日,闔閭想到自己的霸業還是一籌莫展,心裡十分的鬱悶,吃不下飯。兩位千嬌百媚的眉妃和皿妃,極盡了絢麗的功夫,「猴兒」在他身上,融化在他身上,柔聲細語相勸,也無濟於事。眉妃裝作賭氣,離開了大王。其實,門外,十六歲的王子夫差正熱鍋螞蟻般遊轉,等著眉妃。夫差還是個童男子,美貌豔麗的眉妃,三天前在園中僅僅用幾棵櫻桃,幾個媚眼,就挑動得夫差開了情竇,心癢難熬。那時候園中沒人,眉妃把櫻桃送到夫差嘴裡,夫差卻張嘴要去叼眉妃那白嫩噴香的手指,眉妃逃到樹叢後面,拿眼來睃,做出了許多的羞澀來。眉妃的羞澀,是做作的,完全是一種表演,越是做作,夫差越是神魂飄蕩。自然,少年夫差不過是眉妃寂寞宮中生活的一點兒調料和補充,夫差卻認真起來。三日來,繞著園子和宮院亂轉,心急火燎地撲風捉影,乃至於父王與二位妃子在一起,他也忘了避諱了。

  眉妃擔心被大王闔閭看出什麼,趕忙溜了出來。夫差見眉妃終於出來了,就在前面走了,不時回頭示意,一直把眉妃引到了自己的房子裡,立即就要餓虎撲食。眉妃故作嚴肅狀:「王子,休得非禮!」夫差喘著:「什麼非禮不非禮,什麼禮不禮的,本王子不管!」邊說邊撲,眉妃輕盈地閃了:「夫差!豈可不知倫常?我是你父王的妃子,照理說,就是你母!」夫差咕嗵一聲跪倒了:「即是我母,但望母親可憐兒子!」眉妃見此情景,也動了心,長歎了一聲,半推半就像喝醉了酒,就落在了夫差的懷裡。夫差抱了這一團軟香,暈眩了片刻,手就要瘋狂地亂抓亂爬,眉妃卻清醒了,一把推開了夫差:

  「夫差,你不想做太子麼?」

  「不!……」

  一個「不」字剛出口,外面有腳步聲,皿妃過來了。

  門,竟然忘記了關上。

  皿妃細心地觀察著兩人神色。

  眉妃出了一身香汗。

  夫差又氣又惱,無可奈何地兀自走出了門。

  皿妃道:「大王問你呢,大王心裡煩躁,叫我們去侍奉。」

  眉妃說:「啊,我是來看王子的玉佩的。走吧。」

  兩人相跟著回到吳王身邊,悄悄兒坐下。吳王闔閭心中煩悶無法解脫,只好乞助於神靈。他叫伍子胥和伯嚭上來,命伯嚭取了至靈至驗神龜,占筮一番,看看蒼天可否在近日降異人于吳國,而那尚未露面的奇人奇才如今在什麼方位。

  伯嚭精于占筮,忙應「遵命」,立即取來了專揀庚日網到,在辛日殺掉的烏龜龜甲。龜甲大小正合規矩,一尺二寸。而且每月的初一,伯嚭都誠惶誠恐地給龜甲洗澡,祛除不祥。然後,用雞蛋在龜甲上反復摩擦,祝禱。對這神龜的靈驗,大王闔閭是深信不疑的,更何況那伯嚭俊秀的臉上是一片肅穆。伯嚭面向著北,把荊條燃著了,在龜甲的中間和前邊,各灼鑿了三遍,然後又灼鑿龜甲的四周,嘴裡念念有詞,「現在正是吉日良辰哪,借助您玉靈夫子的神力啊,我用荊枝灼烤您玉靈夫子的心,您定會把靈策告訴我。我替至賢至德的吳國君王求您給一個好的兆文哪,請告訴我,吳國能否得到天降的奇才?……」灼鑿之後,龜足開首仰,伯嚭歡喜地說,「大王賢德清明,蒼天保佑著哪。神龜給了一個大吉大利的預兆。還會有賢人名士來投奔您的,現在不是已經紛紛投到您的階前了麼?」

  伯嚭指的是伍子胥,當然也包括他自己。

  闔閭眉間的疙瘩多少舒開了些。

  伯嚭說:「請大王稍安勿躁。」

  伍子胥借機插話道:「大王,何妨出去走走?臣前些日到羅浮山,見山勢峭拔,林木蔥蘢,雲飛霧卷,清泉潺。山中麋鹿出沒,大王何不去羅浮山射獵?一來散散鬱悶,二來也可讓眾人領略大王的箭法。」

  伯嚭:「大王如果不願去羅浮山射獵,也許到太湖遊幸更有意思。」

  伍子胥瞥了伯嚭一眼。

  皿妃說:「大王還是到羅浮山射獵為好。」

  眉妃說:「請大王恩准臣妾侍奉前往。」

  伍子胥忙說:「大王平日食不二味,坐不重席,不事奢華,崇尚節儉,也太苦了大王了。大王難得出去走走,羅浮山射獵,不僅可顯大王威儀,也可以讓天下知道吳國升平氣象。如有二位嬪妃同往,世人更為矚目,就不僅僅是遊獵了,而且是外交。」

  二位妃子經伍子胥這一番話的鼓動,愈加精神,連聲叫「大王」,那苦苦哀求的目光,是犀利的武器,鐵石心腸也劃得出血來的。

  「胡鬧,寡人遊獵,哪裡有你們跟隨的道理!」

  闔閭不為所動。

  眉妃嚶嚶地哭起來了。闔閭這才慌了心神,來問,來勸,來哄。大王問了又問,為什麼哭泣,眉妃抽嗒抽嗒地敘述了一番,不勝嬌嗔。闔閭這才知道,眉妃原來生自羅浮山下,選入都城再也未見父老兄弟,動了思念鄉里之情。大王闔閭只好歎息一聲,依了兩位嬌媚的嬪妃,答應她們跟著湊個熱鬧。

  威滿吳國的君王,總是在眉皿二妃面前吃敗仗的。

  次日五更,大王闔閭,王子夫差,伍子胥以及眉皿二妃,隨從二百人,車馬浩浩蕩蕩出了姑蘇城,直奔羅浮山。抵達羅浮山時,早霧消盡,一輪紅日噴薄而出,山明水秀。林中露水尚濕,青草沒了馬蹄,闔閭心中十分暢達。命令二妃在山下靜等,召眉妃父母來見,賞賜以黃金和綢緞。闔閭與伍子胥、夫差策馬林中,射殺山兔山雉。闔閭收穫不少,每出一箭,眾隨從總要讚歎一番,射中的便射中了,射不中的窮追不捨,直到有人射中了,趕緊拿來,道是大王好箭法,百發百中。尤其令大王闔閭高興的,是王子夫差蠻勇非常,追一麂子,策馬飛奔,躍過一條百尺山淵,少年面不改色,隨從人等一片喝彩,山回谷應,宿鳥亂飛。伍子胥沒什麼建樹,只是圍繞在大王左右。能夠把大王闔閭拉到羅浮山射獵,他的計劃已經完成了第一步,距離孫武的田園就不遠了。事先細心安排,約束隨從不得射近處的獵物,留給大王發弩,遠的,射中也只說大王箭無虛發,一切只為討得闔閭高興。他的計劃實施到這一步,就暗中差人去給孫武通風報信兒。看看導引得闔閭的馬,跑到了羅浮山東麓,老遠依稀可以望見孫武田園了,便說:

  「大王,半日射獵,臣等實在領略了您的神箭,您興致雖然很高,可是不可以過分勞累了,請大王歇息歇息,臣知道一個好去處。」

  「羅浮山中哪裡還有什麼好去處?」

  「大王您看,那裡有一片田舍,簡直是世外神仙修煉的地方呢。」

  「噢?」

  「那便是——臣五次向您推薦過的孫武隱居之處。」

  闔閭忽然一掃臉上的喜興,面露慍色:「伍子胥你好大的膽子,原來你是設了計謀,賺寡人來此會那山野村夫!」

  闔閭是個狡詐的人,輕易戳破了這個騙局,並為上當受騙感到惱火。

  伍子胥不是善於隨機應變的人,噗嗵一聲下馬跪倒:「臣罪該萬死。」

  闔閭回馬欲走。

  伍子胥跪著膝行,冒著被馬蹄踏翻在地的危險,攔住了闔閭的馬:「大王,臣伍子胥直說了罷,我背負父兄被楚平王殺害之仇,一路乞討,一夜白頭,爬山涉水,投奔到您的階前,為的是吳國興盛,報我父兄之仇;大王您是知道專諸的,勇士受您之命,刺殺王僚,身軀頃刻成為肉醬,而鮮血淋漓的心不死,為什麼?為的是大王您振興吳國,霸業天下,臣說的難道不對嗎?」

  說到專諸,闔閭不由得打了一個冷戰。

  伍子胥接著說:「大王您要的是囊括四海,豈能不廣納天下賢士?臣伍子胥欺君之罪也罷,罪該萬死也罷,大王您已經到了羅浮山,馬鞭指處就是孫武田舍,您不過是投足之勞,去見見孫先生,天下人會有口皆碑,讚美您對賢士以禮儀相待,天下之士怎麼能不聞風而來?大王您何樂而不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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