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孫子大傳 | 上頁 下頁


  說話間,隨著「大王駕到」的吆喝聲逼近,王僚的兵衛呼地擁進府中。一切都事先周密策劃好了,兵衛們以一戟的距離從大門排到正堂,一個個陰沉著臉,橫著戟,隨時準備廝殺。王僚也在嚴密的保護中疾步入室,甚至沒有等公子光行君臣之禮,沒有敘兄弟情分兒。這位暴戾多疑的君王,不來則已,來者不善,他想,誅殺公子光僅僅是時間問題了。公子光想的雖與吳王僚一樣,卻顯得謙恭和悅些,小心地作揖,細心地觀察著吳王僚的神色。吳王僚眯上眼睛掃了掃公子光的腿,邊走邊問:「兄弟,你有什麼美味佳餚貢獻給寡人哪?」

  公子光跛著腳跟上:「大王,我得一世間烹調妙手,尤善烹炙鱸魚,所炙之魚,一日啖之,三月不思他味,豈敢一人獨嘗?」

  吳王僚忽然站住打量公子光:「你好像是在發抖?」

  「哦——我,腿上劍傷疼痛難忍。大王,到我這裡赴宴,您怎麼穿了這麼厚的棠之甲?」

  「這些天我打心裡往外冷!」吳王僚弦外有音地說著,一把攥了公子光的手到了堂上。兩人坐於繡團之上,公子光吩咐上饌。從庖廚中立即走來了一色悍的漢子,來獻果品菜蔬和酒肉。王僚的兵丁在門口一一搜身盤檢,一個也不放過。公子光便命上饌的人等全都剝去袍子,只穿內褲,赤背上堂。王僚這才稍稍松了鬆手中磬郢劍柄。公子光心上的弦卻並未鬆開,他知道專諸立即就要來行其大事了。他不知道在一場肉搏到來之前,有何計策脫身。

  隨著一陣魚香味撲來,輪到專諸來獻美味的鱸魚了。專諸在門口一現,公子光的心立即提起來狂跳不止。伍子胥也在後面打手勢,督促蟄伏的士卒準備血戰。那專諸卻不慌,事先把外衣內衣全部剝去,只在腰間挽了個帶子遮羞,露出了一身熱氣騰騰公牛一般強壯的犍子肉,身上的黑毛歷歷可見。

  公子光再也耐不住了,道:「大王,你我手足親情,非同一般。我知您十分惦記我腿上的劍傷,請大王過目吧。」說著,一把扯開了纏傷的繃帶,鮮血呼地一下湧將出來,濕了繡團。

  吳王僚說著「這又何必」,卻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劍傷的深淺,沒有看出破綻,便揮了揮手:「快些到後面把傷裹上。」

  這時候專諸已經在門口跪下了雙膝,用膝蓋在地上一點兒一點兒向前蹭了。端坐於繡團之上的吳王僚見此裸體漢子高舉玉盤,低著頭膝行,自然不再戒備,只注意到還在動作的鱸魚,沒有留意公子光已假意去纏傷,躲到了帷幕之後。

  專諸離吳王越來越近了。

  香味已經在吳王僚眉宇間徘徊,盤中那一尺半長的鱸魚,身上的熱油滋滋地響著,又悅耳又誘人。魚翅還在左右擺動,魚嘴還在上下開合。專諸雖然低著頭,卻感到那吳國君王的身軀已經傾斜向前,在咽口水了。

  千鈞一髮!

  四周忽然靜下來,靜得可怕。

  吳王僚的兵衛們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就在專諸與王僚相距兩臂之隔的時候,兩名士兵用長戟搭住了專諸的左右兩肋。

  專諸淡淡一笑,又向前挪了挪。

  青銅的戟鋒利無比,一下子鉤進了專諸的兩肋之間,限制他的行動。

  吳王僚伸臂來接玉盤了。

  專諸此刻的動作,非是人的目力所及,幾乎是風馳電掣一般,空空的玉盤落入王僚手中,鱸魚摔在地上打滾,一隻雪亮的魚腸短劍從魚腹中抽出,已經執在專諸手中。他雙膝一撐,手中一個美麗的弧線騰起,短劍只一閃,已貫通了王僚的三層棠之甲,穿透了胸背。

  王僚只叫了一聲「你」,便倒在地上氣絕身亡。

  與此同時,用長戟鉤住專諸兩肋的兵丁也迅速反應,但見專諸雖然刺穿了王僚胸背,他的兩肋也被長戟向後猛然間拉開,專諸的胸膛立即撕裂,張開了一個碩大的血門,一腔子血全部傾濺,潑出數丈之遠。這一瞬間,帷幕後面的伍子胥和兵丁全部殺將出來。公子光在後面看得清晰:專諸被長戟拉開的兩扇肋骨咯吱吱迸斷了數根,腹胸中紫的藍的腸胃,蠕動著,流泄了一地。肝膽破裂,污濁的黃水和鮮血咕嚕咕嚕噴濺。最令他膽戰心驚的,是懸在專諸打開的空空如也的胸膛裡的那顆拳頭大的心臟,像一個精靈,還在噗嚕噗嚕地跳個不止!

  吳王僚佈防在門外、街上的兵丁聞聲殺進來,伍子胥指揮的士卒從地道裡沖出來,戰在一處。一場混戰,血肉橫飛,兵戈相搏,咫尺生死。頃刻間雙方均有死傷,人踩著屍體,踢著頭顱,只念著把雪亮的鋒刃插入對方的肉身子裡去。第一個死於非命的是吳王僚,第二個被剁成肉泥的是專諸。專諸到死也沒有哼一聲。唯獨他那顆完整的空腹中的心臟,突突地跳著,避開了吳王僚兵衛的兵刃,像球一般彈躍,逃到了公子光的空著的繡團之上。有兵丁想將那團活的血肉劈成兩半,那血肉狡黠而靈活,左砍右砍砍不到,兵衛自己先自嚇得昏倒在地,被人割了首級。

  到底公子光這裡將猛兵勇,而且地道裡源源不斷擁出後續兵源。吳王僚一方因為群兵無首,亂殺一陣就全部撲倒在地,無一生還。

  公子光這才從帷幕後面跑了出來,先取了吳王僚所佩的磬郢之劍。

  兵丁們退下,在外面待命。

  伍子胥歡悅地叫了一聲「公子!」

  公子光回眸看了他一眼。

  伍子胥聰明,自知稱謂已經而且必須改變了,便做一長揖,畢恭畢敬地重新叫一聲:「大王!」

  公子光哈哈大笑,笑聲忽然止住,他哭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流淚,是巨大的幸福讓他不知所措?還是突然間回眸不尋常艱辛的三年?他咽了淚,問伍子胥道:「子胥,吳國的社稷真就這麼輕易地屬￿寡人了麼?」

  「臣伍子胥向您稟報,請來的神已經送到了西天。大王洪福與天地比肩。請大王下令,立即殺入宮中去。」

  公子光噢了一聲,似乎已經明白過了味兒,卻又品咂著滋味兒。這個結果是他夢寐以求的,他的兄長終於不再驕橫地發號施令了,下一個向全國發號施令的當然是他。可是這偉大的變革怎麼竟然是轉瞬之間的事情?這是真的嗎?他環顧著橫橫豎豎陳列著的屍體和漸漸冷卻的兄長與士兵的血。房子裡只有他和伍子胥兩個人,四周一片靜寂,靜寂得令他想大喊大叫一番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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