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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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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大理卿梁毗上了妻章,說楊素同漢朝的王莽。晉朝的桓玄差不多了,而且,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太子、蜀王被廢時,滿朝文武無不震驚,唯楊素非常興奮,分明是以國家之不幸以為身幸。像這樣的權臣,皇上你自己瞧著辦吧! 不久,楊堅敕曰: 僕射,國之宰輔,不可躬親細務,但三、五日一向省,評論大事。 從此,楊素被架空,不再通判尚書省大事。楊約也被免去太子左庶子之職,去當伊州刺史。 這期間,賀若弼閑得無聊,一回與太子楊廣飲酒論將,他說:「楊素是猛將,不是謀將;韓擒虎是鬥將,不是領將;史萬歲是騎將,不是大將。」 「那誰才是大將呢?」太子問。 「那就看殿下的選擇了!」賀若弼自負地說。 繼而,賀若弼酒酣氣盛,大罵高熲、楊素都是飯桶,怎能叫他們當宰相! 於是,賀若弼被除名為民。 現在,楊素是唯一的倖存者,看來是不會有事了。 一個即將遠行的人,當他行李包袱收拾清楚之後,就該走了。 楊堅的內外大事也收拾完畢。他累了,本來只是想到仁壽宮休養休養,不料,卻躺倒下來,面容憔悴,氣息不均,一下子病人膏盲了。宣華夫人小心翼翼地一旁伺候,她心裡在想一件事:失去女兒之後,楊堅曾私下安慰她,要再生一個小皇子來彌補。這似乎很好,卻又很不好,到底好不好直至現在還弄不明白,世間竟有弄不明白的事! 由此,她又聯想另一樁事: ——自己究竟喜不喜歡楊堅? 若在十年前,那不成為問題。她的感覺是,自從入了長安,一切都漠然處之。楊堅對她的感情,好比是水倒石頭上面,留不住,也滲不透。然而,點點滴滴不絕地澆灌,雖說不能滴水穿石,但鑿出一個小坑坑總會成吧? 楊堅合上雙眼,但沒睡著。風濕侵入心臟,但頭腦還清醒得很,思想活躍非常。特別是死的念頭,像蛇一般纏繞著他。先前,他從未認真地想到死,天天聽「萬歲」的呼聲,雖不信以為真,但對於死的印象實是遙遠而又模糊。自從獨孤皇后去世以後,死的念頭便不時來造訪他。這使他近來不受任何制約的後宮美妙日子,蒙上一層灰色。 兩年前雍州的地震,曾引起一陣竊竊私語,都說京師周圍地震對皇帝不利。當時,他不以為然,但過了四個月,皇后果然死了,他這才吃了一驚。悲痛之餘,頗有一些慶倖:還好是應驗在老婆子身上! 誰知皇后去世沒幾天,又來個隴西大地震,這使他深以為憂了。據說,天要降禍於人,總是先顯異兆以示警告。天人感應之說,歷來都說不清,唯其說不清,才特別的可怕。為了取得冥冥主宰的諒解,他大發慈悲心,正月實行了大赦,又令太子監國,自己避位躲到仁壽宮來休養。 百官對他的仁壽宮之行均無異詞,唯有章仇太翼再三勸阻,並且說:「他這一去就回不來了!」真是駭人聽聞。 此人因庶人楊勇的事,被配在太史局當官奴,繼而雙目失明,但過了不久,他的兩隻手掌竟然能看書識字。楊堅對付這個怪人、怪話的辦法,是將他投入監牢。 到了仁壽宮不久,楊堅病倒了,而且覺得這回的病與以往頗有不同,想起了瞎子的不祥預言,覺得大不自在。 接著,又發生一件怪事,有一顆星侵入到月亮中去,在裡頭玩了好幾天才退出來。叫人找《天文集占》一查,卻道:「有大喪,有大兵,有亡國,有破軍殺將。」 他愣住了,這幾樁事是他最害怕的。 過了幾日,又傳說一個數丈高大的巨人在雍門一帶走動,腳印有四尺五寸來長。 又是一大異事!他心裡很慌亂,便再一次宣佈大赦天下。但不濟事,七月分又接連幾天日色無光。 他又翻開了《天文集占》,占曰:「日無光,有死王。」 「大限到了,大限臨頭了!」 他想。當即在大寶殿寢宮中會見百僚,隱含訣別之意。過此而後,心倒寬了許多,他開始接受「人固有一死」這個最普通又最難以接受的道理。 他又尋思:還有什麼要事必須趕辦?趁還活著。腦中逐一過濾著,眼前出現一個又一個栩栩如生的文臣武將: ——三個白髮蒼蒼的老人默默而立,依稀可辨是上柱國梁士彥和宇文忻,另一個是柱國劉(日方),都砍頭了;又是兩個老人,上柱國王誼、元諧,前者賜死,後者也砍頭了;接著是魁偉的王世積、倜儻的虞慶則,這兩個上柱國也砍了;又是兩個上柱國——韓擒虎、賀若弼,一死一廢;還有兩個上柱國,元宇、元胄,這黑白無常也是一死一廢;史萬歲也砍了;高熲、李德林廢了…… 楊堅忽然發現: ——被我殺的、廢的,除李德林外,全是上柱國及柱國大將軍!這十來個上柱國、柱國都殺對了嗎?若是殺對了,便說明過去用人全用錯了,那麼,我這個聖上其實不過是老用錯人的昏君;如果殺錯了呢?那例說明我原以為自己是個知人善任的明主……可是,明主亂殺人,把廟堂的柱石全給砍了,算個啥?豈非暴君一個? 似乎他必須在暴君、昏君兩頂帽子中選擇一個……他感到非常委屈,極不公平! 一個聲音反問:「你公平過嗎?」 他已經不那麼理直氣壯,覺得「聖天子」的榮銜,應當自覺摘下來,不過暴君、昏君的帽子也堅決不戴,他畢竟統一了中國,結束了三百年的大動盪、大分裂,如果說,他不是英雄,誰是英雄?況且也有殺對的,更有用對的,比如楊素…… 想起了楊素,他又不安了,那梁毗上的奏章,言之鑿鑿,能不提防?猛然間,他又想起了一件事:那是開皇四年發生在楊素家中的隱秘之事,楊素同妻子鄭氏爭吵,憤然大罵:「我若作天子,你一定不能當皇后!」 那鄭氏怒不可遏,立時上奏,結果免了楊素的官。此事雖然過去了二十年,但是,楊素想當天子的心思過去了嗎?如此嚴重的問題怎可大意? 他又想起了內史侍郎裴矩的話:「人臣在羽毛未豐時,總是鞠躬盡瘁,忠心耿耿,不見有何異志;一旦羽翼已成,就難以防範,雖知他有二心,卻來不及了!」 裴矩說的真是至理名言。其實,便是至死不渝的忠臣,也不直讓他的家族勢力膨脹。勢力可以傳遞到下一代,忠心能傳給下一代嗎? 他的思路被腳步聲踩斷,接著,又聽到一呼一吸的氣息。憑那矯健的步履、粗豪的氣息,他知道是太子楊廣來了。他睜開眼,說道:「你要記住:勢力可以一代一代往下傳,忠心卻未必可以遺傳……楊素……你明白嗎?」 楊廣想著:別說是下一代,就是楊素本人我也提防啦!但口裡卻說:「越公久處機衡,為國罄竭心力,能有二心?」 「楊素曾罵他的妻子:我如果當天子,你一定不能當皇后!」 「哦!」楊廣顯出恍然大悟的神態:「兒臣謹記在心!」 楊堅垂下眼簾,不禁又想起章仇太翼的不祥預言,便低語道:「章仇太翼,非常人也。回京之後,將他放了,或許對你有用。」 「兒臣遵旨。」 楊堅的臉上再也看不出思考的跡象,他的氣息似乎比先前均勻多了。 楊廣的眼神像剛出洞的老鼠那樣,怯懦而又貪婪地偷覷著端坐床沿一聲不發的宣華夫人,然後又警惕地返顧床上的父親。這個絕色美人,比他楊廣還年輕,而且是他楊廣滅陳時的戰利品,按理本該賞賜給他的,卻被父皇奪去。如今名分上成了他的母親,這使他感到萬分遺憾,一種叛逆的心思在滋長著。他的眼光開始放縱地掃瞄著宣華夫人,從那光彩照人的臉龐,豐滿的胸脯,嫋娜的細腰,富有曲線的臀部到一切的一切,全不漏過。宣華夫人感到自己猶如一絲不掛地暴露在這個「兒子」的眼前,難堪至極,兩頰火燒火燎,急忙低下頭來。 楊堅悄悄地睜開夜貓捕鼠的雙眼。他沒睡著。他本來對楊廣的過分老實就有點莫名的不安;近來生病臥床,宣華夫人一直親自伺候湯藥,當他醒時,楊廣總是誠惶誠恐、規規矩矩,而一旦從瞌睡中睜開眼來,則往往發現這個太子的眼光賊溜溜地在宣華夫人身上打轉。為了覷個真切,這回特地裝睡,終於捕捉到楊廣那邪惡的眼神。 「偽君子!壞透的偽君子!」 他心中鑒定著,同時感到極度的悲哀——莫非我過去對他全看錯了?他一直都在欺騙我?我以往所看到的全是虛妄的假相?我晚年最值得自慰的便是挑准了一個合意的皇儲,如今看來十有八九是上當了! 他的心一下子全涼了。他再次定睛審視了楊廣。楊廣終於党察到父皇那冷箭般的眼光,緩緩地低下頭來,合上了眼皮,同時,心狂跳起來。過了許久,才悄悄地偷覷父皇一眼,便在這一瞬間,父與子的眼神再次遭遇上了。 「不打自招!」 楊堅斷定了,顯出嚴酷的神情。 「壞了……」 楊廣又吃了一驚,然後找個藉口,溜出了大寶殿。 薄暮。 一道人影輕煙似地飄入了驃騎將軍府,沿左廂一閃。二閃,便進入了高雅賢的書房,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紙包,將包中粉末傾人茶壺之中,人是蒙面人,粉末是孔雀膽。 「高將軍在家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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