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隋文帝 | 上頁 下頁
一三四


  「輸什麼!話是說輸你……可道理還在我這一邊!」

  「既然道理在你那邊,快拿出來看看。你的道理是裝在口袋中,還是放在包袱裡?」瘦青年又道。

  翟讓眼看雙方又要爭執起來,只得上前拱手道:「請大家先吃羊肉再說如何?」

  於是眾人重新圍著篝火吃肉。

  另一個陌生人偏矮,又白又胖,首先從火堆旁撿了一塊肥羊肉,咬了一小口,邊吃邊說道:「說我們是賊,原是不差。他叫杜伏威,我叫輔公祐,二人從小就是好朋友。杜兄少年喪父,家道中落,我從小便替姑母家放羊,為了不讓杜兄挨餓,每過一段時日,便偷一隻羊送給杜兄。事後只好騙姑姑說羊被狼叼去了。日長月久,姑姑懷疑起來,便暗中監視,發現羊是被我偷去送人,一下子氣昏了頭。我看情形不妙,便同杜兄離家出走。我那姑姑心也太狠,她氣憤不過,竟然告到縣衙,三年前皇帝下詔,規定盜一文錢以上即是死罪,我等總共盜了十來頭羊,便是砍頭一千次也是不夠,只得流落他鄉逃命,今日我們又偷牽了一隻羊,藏在山谷之中。下午準備殺羊充饑,發現羊已丟失,心裡急得無可奈何,卻見小溪中飄流下羊腸羊肚。我等沿溪前行,聞到一陣陣烤羊肉香味。」

  常何聽了哈哈大笑:「如此說來,倒可能是我們偷走了你們的羊!」

  瘦子杜伏威有點不滿:「什麼叫『倒可能』?大丈夫一言而決: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模棱兩可作甚?」

  「杜兄別怒,此事我等的確不知,這羊乃是我的另一個同伴弄來的,他已離開此地了。估量起來,極可能是你們的羊,我們賠錢可以嗎?」翟讓解釋道。

  輔公祐聽罷笑道:「賠錢倒是不必,那羊反正也是偷來的,想不到大家都是小偷,哈哈哈……」

  「既是小偷,那就束手就縛吧!」

  一個黃臉漢立在洞口說道。他身後還羅列著好幾個人,清一色的捕快。

  眾人均知今晚不能善罷,同時站了起來,手裡都捏著兵器,冷冷地盯著洞外的捕快。

  站在洞口的黃臉漢似是小頭目,手一揮,身後六個捕快蜂擁入洞。

  瞬間,乒乒乓乓一陣錚鳴,六個捕快一律倒地。

  「好啊,造反了!」黃臉漢喝道。

  他從背上取下一雙鐵鐧,緩緩上前。腳步很沉,鐵鐧也很沉。

  常何手提大砍刀,也一步步迎上前去。

  「既是造反,那就一律納命吧!」黃臉漢厲聲道。

  「那要看你到底有沒有真實本領!」常何冷笑道。

  接著,兵器替他們講話了!

  黃臉漢平生未遇敵手,欺淩草民習以為常,今見六個同伴不死即傷,對手出言又極輕慢,不覺怒火中燒,雙鐧泰山壓頂般扣下。雙鐧重計八十斤,又加上他天生的怪力,這一擊,常何的天靈蓋若不粉碎,便是僥倖擋住,大砍刀也非震斷不可。這一招名曰「仗勢欺人」,對手歷來無不望風披靡,今見敵方刀路實無上迎招架之勢,黃臉漢心中暗喜:然而喜猶未盡卻又大驚:那大砍刀已然攔腰砍來,而且後發先至!黃臉漢更勢急擋,吼道:「這算什麼打法!」

  說著,左鐧擊向右臂,右鐧繞攻左腰,這招是「敲榨勒索」。常何仍是不迎不架,大刀一撩。以下犯上,自雙胯向心窩猛劃,又是後發先至。黃臉漢一縱一閃,避過刀鋒,繼而左鐧指向對方眉宇,右鐧猛擊命門,又來一招「巧取豪奪」;常何仍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由上而下又劈了一刀,還是後發先至。只是這一刀去勢更猛更急,迫得黃臉漢連忙向後翻滾,一個鯉魚打挺,複又立定,一看身體,衣襟已被削去一大片,心中一涼,又問道:「這是什麼刀法?什麼怪招?」

  常何神定氣閑,微微一笑:「這是『百姓刀法』,不見經傳。剛才始終只用一招,那叫『無法無天』,還過得去吧?」

  黃臉漢重新審視洞中眾人,心裡沉吟:

  ——原來是自己看走眼了,對手個個精光內斂,英氣勃勃,這豈是一般草民?分明是遇上綠林好漢了!今晚打是不行了,然而六個夥伴全數賠上,回去怎好交代?尋思了許久,勉強笑道:「今日秦瓊認栽了,請各位好漢賜名,好讓秦瓊明白,究竟栽在何人手下!」

  杜伏威知他心裡不甘,要各人自報家門,回去好呈報上司,以便發文追捕。於是上前打個哈哈道:「草野之人,不想樹碑立傳,姓名何足掛齒?你也沒輸,不過去了一片衣襟,回去再補就是,不必耿耿於懷;至於你們六個夥伴,夏日趕路,吐瀉死於半路,那也尋常得很!」

  黃臉漢自知再呆下去,討不了便宜,輕歎一聲,離洞而去。

  諸位好漢又重聚餐火旁邊,繼續啃羊肉充饑,同時讚賞常何刀法了得,而那清瘦的杜伏威卻瞪著火堆旁的一紙出神。

  那紙是擦屁股的紙,上頭赫然寫著「順手牽羊」四個大字。這四個字對旁人或許無關緊要,但對他與輔公祐來說,簡直是生命攸關的大事!過去糊口保命靠的是「順手牽羊」,而今離鄉逃命也是由於「順手牽羊」,剛才奮力拼命也還是因為「順手牽羊」。這四個字簡直是他的命簽了。

  杜伏威早年讀過書,這才注意到大字之後還有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不覺定神暗誦下來,竟是愈讀愈是有味,解釋、說明、舉例無不令人大開眼界!

  這時洞外傳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躲在角落的桑妹抬頭朝洞外一看,不覺大吃一驚,那黃臉漢身後竟然立著十多個彪形大漢,憑著將熄未熄的篝火,依稀尚可認出來人是清一色的紅衣宮禁,顯然是沖著她桑妹及小公主來的!

  「宮禁!」她對身邊的丈夫翟讓低聲說道。

  沒錯,是宮禁。

  「裡面的人聽了,」洞外一個將軍喊話了:「俺是東宮右監門率高雅賢,有事與你等共商。現在朝廷有一個十分緊要的人丟失,請你們務必幫個大忙……」

  「屁話!」輔公祐道:「既是朝廷十分緊要的人,怎會丟失!」

  「世間沒有不失之物,也沒有不失之人。」

  「到底是什麼人?」翟讓問。

  「一個兩歲的女孩。」洞外的聲音說。

  翟讓、桑妹、常何面面相覷,均知事情要糟,傳說高雅賢曾徒手活剝了白虎,實有萬夫不當之勇,身後還有十幾個彪形大漢,今夜恐不好過了!

  「只要你們交出那個女孩,一切都好商量。」高雅賢又道。

  「還要把那六個死傷捕快交出來!」黃臉漢秦瓊插話。

  洞內諸人又是面面相覷,又是以各自不同眼光投注天香小公主,雖是篝火將滅,小天香仍然感覺得出來。她心有餘悸,即問道:「你們要把我交出去嗎?」

  高雅賢聽出是天香,大為興奮道:「小公主!你快出來,卑職高雅賢在此恭候!」

  「娘!他們會把我抓去,劈成一小塊一小塊喂狼嗎?」小天香天真地問。

  「孩子,你別怕,爹娘都在這裡,壞人抓不走寶貝你!」

  桑妹邊說邊把天香緊緊摟抱懷中。

  高雅賢又懵了,裡頭兩人娘來娘去的,很難想像那女孩會是小公主。想了想,又向洞中喊道:「把孩子抱出來讓我看看,如果不是公主,我們就不再打擾!」

  又一個陌生聲音朗聲說:「若是不服,你們幾個男人也可一起上來,同我們仁壽宮四大宮衛一一較量,見個高低再說如何?」

  常何說聲「好」,提刀走出洞外,緊接著刀兵交響,那是單打獨鬥。過了片刻,常何回到洞中。翟讓見他完好無傷,高興地問道:「如何?把他打倒了吧?」

  常何搖搖頭,接著又輕歎一聲。大力士常何自從出道以來,還不曾有此神情。

  輔公祐提著樸刀又走出洞去。又是一陣金鐵錚鳴,他也緩緩回到洞中,不斷喘著粗氣,口裡不絕「他媽的!他媽的!」杜伏威問他:「沒掛彩吧?」

  輔公祐歎了一聲,也是搖搖頭。

  翟讓提著青龍劍出洞,他與一個虯髯宮衛鬥了三十多回合,使了一招朝天一炷香,劃中對方的下頦,連皮帶著鬍子削下了一片。正要再補一劍,卻聞背後金刀劈風之聲,急一閃身,左腿已被劃破了一層皮。翟讓嘿嘿冷笑道:「這便是一一較量嗎?」

  「一個打完,再跟一個打,自然還是一一較量!」那施暗算的衛士強辯。

  「一個打完了嗎?」翟讓丟下一句話便即轉身回入洞中。

  「三戰三個平局,這第四仗還打不?」外面一人嚷道。

  聲調大為得意。既然四大宮衛與洞中人旗鼓相當,那麼,他們便可騰出高雅賢及黃臉漢兩個強手,這場勝負真個是啞子們吃湯丸,各自心中有數了。

  這時,杜伏威站起來,說:「既是三場平局,第四場也不用打了,往下都不用打了!」

  「你倒看得明白!」外面說。

  「閒話少說,有什麼要求先倒出來吧!」杜伏威又道。

  「先把我那六個死傷的兄弟背出洞來吧!」黃臉漢搶先道。

  「先背傷的,還是先背死的?」杜伏威道。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