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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宣華夫人仿如隔岸觀火般的輕鬆言道:「萬一孫思邈將六個癡呆工匠治好,宇文愷轉移視線做法,恰好是引火燒身,而宇文愷一旦露了餡,自必供出你家的主子,其時,他的太子寶座要丟,連性命也難保……」

  「我最不安的便是這點!」

  「其實,這才是你最得意的時機。」

  「……」紅葉有點感到莫名其妙。

  「你可以在他面臨危機時再獻一計。」

  「我哪有許多妙計?」

  「這很簡單:再製造一個大案,足以轉移皇上、皇后視線的大案。」

  「哪有比盜竊鎮國之寶更大的案?」

  「自然有。你知道江充栽贓,漢武帝殺子的故事嗎?」

  紅葉點點頭,她全明白了,當即告辭。一輛宮車拖著灰暗的陰影,揚起滾滾黃塵朝長安進發。

  紅葉回京並不稍事休息,便再出朱雀門,直奔晉王府。晉王楊廣升為太子之後,並不入東宮,而是出主大興縣。那大興縣實際上是京都的外郭城,也稱大興城,所謂出主大興縣,實際上是主管京城。大興縣的縣治離晉王府不遠,楊廣仍然還是住在晉王府。

  紅葉人晉王府可以暢通無阻。

  她一腳踩人號稱書房的密室,正遇楊廣與張衡在密議,議的正是如何向蜀王楊秀下手的事。紅葉的進來正趕上話頭,她見兩個大男人一籌莫展,便笑嘻嘻道:「聽說漢朝有個木偶案,但不知是怎麼一回事。」

  張衡瞪大了雙眼,頗不以為然道:「你是說……江充埋木偶栽贓,漢武帝一怒殺太子劉據的事?你這不是叫諸葛亮第二次設空城計嗎?真是婦人之見!」

  「不……」楊廣站了起來,激動地來回走動:「這不是第二次空城計,是對症下藥,是對症下藥的妙計!你們知道,近來父皇、母后身體欠安,父皇患的又是心疾……倘若在木偶上刻下父皇、母后的姓名,以及出生年月時日,胸口上釘入了刺針,埋在華山之下……將來咱們再將它們挖出來,拿給父皇、母后御覽,後果如何?」

  張衡沉吟了很久,忽然說:「有一件事,下官近來百思不得其解。」

  楊廣、紅葉同時望著張衡,都是探詢的神情。

  「皇上是天底下數一數二厲害的人物,這是不該懷疑的,」張衡繼續道:「然而,我們的計策卻屢屢得手,簡直是萬無一失。這會不會是欲擒故縱,大智若愚,讓我們全然暴露之後,才來雷霆一擊,一舉收拾我們。」

  三人心頭都有點發毛,愈往下想愈可怕。

  楊廣想了許久,漸漸鎮定下來。」說道:「此事孤有一解。若說父皇沒十分厲害,怎能有大隋江山?但是,一個人功成名就之後,必定會發覺自己非同尋常的本領,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而人一旦有此念頭,便是一個最麻痹的人。曹孟德若無官渡的空前大捷,怎會引來赤壁的絕後慘敗?這是時勢的不同使然的。再說,地點的不同也使他麻痹。倘若在戰場上,他的料敵意識自是百般警惕,但他忘了皇宮也是戰場,是更微妙的戰場,於是便高居龍椅之上,以為太平無事。他太大意了!」

  張衡大為興奮,緊接道:「而他最大的失誤乃是:對人事變化的疏忽。他怎會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會極其精密地算計他……」

  他的話一出口便萬分的後悔,這不是在臭駡太子楊廣嗎?太犯忌了!他尷尬地偷覷著楊廣,想尋找他臉上是否顯露出惱怒之色;楊廣很坦然,似乎毫不在意,枯板地一笑,晦澀地說:「不錯……是不錯,正是如此。」

  張衡急於將話引開扯遠,又馬上接著說:「話雖如此,但木偶的事還是謹慎一點為好!」

  「如何謹慎?」

  「我們只製作木偶,然後用匣子密封起來。到華山埋木偶的事,得由楊素主辦。」

  「你的意思是:萬一事變,讓楊素去死,我們拒不認帳!」

  張衡張了張口,卻沒有聲音。

  「好!便是如此。」

  楊廣決定後,又在張衡耳邊低聲說明了楊堅、獨孤伽羅以及楊諒的出生年月時辰,這才大聲說:「製作木偶的事由你承擔了!」

  「漢王楊諒的木偶……」

  「自然要做,否則,又怎能讓父皇作出判斷是蜀王楊秀埋的木偶?」

  三天過後,樂昌公主夫婦二人來到仁壽宮,向她的妹妹宣華夫人告別。宣華夫人在客廳同姊姊、姊夫細敘別情。

  「你去跟黃奴告別了吧?」宣華夫人問道:「昨日去的。」樂昌公主應道。

  黃奴是她們的哥哥,便是陳叔寶的小名。提起他,宣華夫人心中不免一陣絞痛,正是這個渾蛋哥哥使大家飽受國破家亡的痛楚。據說,隋人大舉南征時,楊堅曾對高熲等大臣言道:「我為百姓父母,豈可限於一衣帶水就不拯救江南了?」

  楊堅南並陳國的心思昭然若揭,可是大哥他卻糊塗透頂,不僅毫無準備,整天與臣妾們喝酒吟詩,還大言不慚地道:「王氣在此!齊國人南侵三次大敗而歸;北周進攻兩次,灰溜溜回去;如今隋軍也必定自取滅亡!」

  唉!由於哥哥的過失,楊堅把大江視為「一衣帶水」的豪言壯語,將成為後世的典故,而哥哥那「王氣在此」的渾話,卻將落為千古笑柄。想到這裡,宣華夫人又皺眉問道:「他,還是聲色詩酒度日吧?」

  「只一味喝酒……」樂昌搖搖頭,黯然道。

  「怎麼沒醉死?早死早好!」蓮花公主不屑地譏諷。

  樂昌公主的丈夫徐德言對往事已不感興趣,他只對將來感興趣。他夫婦馬上就要回南方去了,要在江南重建家園,這得需要大筆的錢,而宣華夫人客廳的古董架上擺的全是價值連城的寶貝。這些寶貝把他的魂都勾去了。

  宣華夫人覺得同他們已經沒什麼好說了,便揀實惠的事來講:「姊夫此番回江南去重建家園,總需一筆錢吧?」

  徐德育雙眼一亮,連道:「正是!正是……」

  樂昌公主則截斷話道:「家園縱然建得再大,也大不過金陵皇城!妹子,姊姊是什麼都看破了,今日來看你,可不是為了錢!再說,那楊素……老頭已經給了一筆銀兩。」

  一提到楊素,徐德言立即插言道:「那老廢物古怪得很,給兩包物事。一包是銀兩要我們帶回江南;另一包密封在布袋裡,不許我們看,要我們南歸途經華山時,悄悄地埋在華山的山腳下……」

  宣華夫人心中一動,問道:「那一包會是什麼物事?」

  「姊姊我揣摸過了,似是幾個小木頭人。」

  宣華夫人吃了一驚,心道:

  ——這老狐狸著實厲害!萬一被人揭破,他倒可推得一乾二淨,反把埋木偶的事指控為我南朝人懷恨在心,要咒死皇帝皇后!

  她想了想,臉上浮現著冷笑:「姊姊,那楊素贈給的是什麼銀兩?」

  「妹子,那假不了,每錠銀上頭都印有越國公府的字號……」

  「好!那就很好……」宣華夫人一頓才說:「姊姊,你可知那袋中密封的物事非同小可嗎?」

  「我見楊素單獨叫我到房中交代,既嚴肅又詭秘,」樂昌公主愈說愈怕:「妹妹,我看,不然我們不要他的銀子,那一包鬼東西也不替他埋了!」

  宣華夫人心道:

  ——那可不行!不埋木偶,又怎能令楊堅父子兄弟互相殘殺?又怎能報國仇家恨?為了報仇,我作了多大的犧牲!難道你們夫婦便不該冒一點風險?

  她終於微笑道:「姊姊,你若照我說的去做,便不會有太多的危險,會逢凶化吉。」

  「妹妹,你就直說了吧!」

  「若不照囑埋下,說不定楊素會當場把你們宰了。你們只管照埋不誤,但千萬記住,一定要把印有越國公府字號的……」

  「五百兩銀子。」

  「對!一定要把五百兩銀子一起埋入坑中,這才萬無一失。」

  徐德言想不通,因此以誇張的語調問道:「那是何故?古怪!著實古怪!」

  「此事我還沒摸透,便是摸透了也不好告訴你們。我只問你們:要命不要命?要命就不要錢!萬萬不可心存僥倖。回江南重建家園的錢,不用擔心。」

  宣華夫人說到這裡,高聲喊道:「桑妹,黃金取三百兩來。」

  不一會,桑妹提出一隻精緻的箱子,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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