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歷史小說 > 隋文帝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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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孤伽羅一愣,判官這一反駁好生厲害,她所堆砌的諸多善行竟於瞬間崩塌。氣惱之下,突然狂性大發,竟是狂笑不止。 待她笑止,判官問道:「有何可笑?」 獨孤伽羅滿臉煞氣:「我笑自家建寺實是多此一舉。我平生殺人可謂多矣。」 「那你認罪了?」判官道。 「不!不僅無罪,而且有功!」獨孤伽羅道。 「胡說八道!」判官厲聲駁斥。 獨孤伽羅卻冷靜應道:「以今世而言,我的話確是荒謬絕倫,但是萬世之後呢?萬世之後,天下勢必人多為患,那時候世界一定如插滿香燭的香爐。人若想跨一步定然要踩上別人的後跟,而大家都心慈手軟,誰也不願殺人。這麼一來,世人若不餓死,也會擠死。可見,我預先殺人,乃是為萬世之後立功立德,只是殺得太少,哈哈!太少了,嘻嘻!嘻嘻……」 舉座一時都傻了眼,不僅因為她笑得十分詭譎怪異,還因為她那匪夷所思的道理。沉默了半晌,那判官與閻王絮絮低語了一陣,才轉身道:「獨孤伽羅,只要階下的冤魂無有異議,那麼……」 六十四個被她下令毒殺的宮女們不待話完,便哄然呼喊:「大王!我好冤枉啊!我好冤枉……」 冤魂們從四面圍上,七手八腳將她抬舉半空,再次往那口沸騰的油鍋擲去…… 此情、此景獨孤後雖是夜夜經歷,仍然是心膽皆裂,她一驚醒來,耳際仍有喊冤之聲。室中燈火如豆,楊堅已然披衣坐於床頭,她慘痛地呻吟了一聲,繼而瞪視楊堅那驚異非常的臉。楊堅問:「你聽見了吧?」 「你也聽見了?」 獨孤伽羅這一驚非同小可,兩人同時聽到,那夢景便非夢景了!這時,她分明見到楊堅鄭重地點了點頭,竟然嚇得魂不附體,緊緊地抱著夫君,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同時,恐怖萬分地回想那冥府受審的細節。過去的夢境雖有冤魂糾纏之事,但大多紊亂而紛雜,今晚則有條不紊,絕非一般野夢可比,這太可怕了!她尋思了一陣,極想將夢境告訴夫君,但理智不許,因為一旦說明了,就等於向夫君供出自己暗害數十名宮女的全部事實,皇上若是動了雷霆之怒,後悔就來不及了。 楊堅一面呵護著皇后,一面則反復想著剛才那淒苦的喊冤聲。不肖子楊勇令他大失所望,但廢為庶人後仍給五品的俸祿,難舍的是父子之情,今晚聽他喊冤,不能不動心,莫非楊勇真的有什麼冤屈?不然,冊立老二楊廣為太子的那一日,何以會天翻地覆?此事天亮後得過問一下,昨夜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日上東窗,時值辰牌,司寢的宮人進來稟告,太子楊廣以及越公楊素已在外面恭候多時。皇后重入夢鄉,他低喚兩聲,她卻睡得很沉,最後只好捏著她的手臂將她搖醒。 她睜開眼,呆澀地望著夫君,神情恐怖,直到弄清捏她手臂的是楊堅而非夢中的冤魂,這才松了一口氣。儘管她疲乏困頓至極,但還是勉強起身。她怕呆在床上,只要醒著,她就是人間尊貴無比的皇后;一旦睡下去,便將是墜入無邊苦海的罪犯。躺在床上是容易睡著的。 楊堅、獨孤伽羅來到了寢宮外室。 楊廣、楊素極其虔誠地請了早安。楊廣特別對母后的健康表示了極大的關注和憂慮,對宮中的太醫頗不以為然,並說已派人出京尋覓遁世神醫。 「此事可有眉目?」楊堅插話。 「已有眉目。」楊廣答道。 「那是什麼人?」 「說來此人和咱家還有一段緣分。不知母後可曾聽過?據說外祖在先朝任洛州總管時曾見過此人,那時他還是一個少年,外祖便說他是神童,是罕見的大器,大到連朝廷都不好隨便使用他!此人姓孫名思邈,京兆華原人,幼通百家之方,尤善老莊之學,專攻醫道,有起死回生之術,如今隱居在太白山。」 「那快去請來就是。」 「兒臣已派人去了,不日便可來京。」 楊堅沉吟了半晌,終於切入正題:「庶人勇近來如何?昨夜怎麼啦?」 「兒臣正要面奏此事。」 楊廣望了父母一眼,見其關注之切不免心中一驚,定了定神,才接著說:「大哥他回到庶人村閉門思過,漸漸明白過去的不是,兒臣實在替他高興……可是,不知何故,他近日忽然神志昏亂,精神失常。兒臣不敢怠慢,立即請來術士推究。術士說,此乃元妃的冤魂來索命,難以排解。昨夜他不敢呆在室中,自雲被冤鬼追逐,最後還爬到梧桐樹上呼救……」 「他說過什麼?」楊堅插話。 「他只是一味求饒,還喊冤叫屈,說元妃並非他親手加害,是手下人幹的……」 「原來如此!」楊堅自以為解開了疑團,還特地轉身向皇后解釋:「他昨晚就是為了此事叫冤的!」 獨孤後「哦」了一聲,連自己也不明白是為了表示贊成還是敷衍。她心中想法是很特別的。她疑心昨晚楊堅已窺破她的夢境,猜到冤魂索命的情形,懷疑她謀殺了無數宮女。顯然,所謂無妃陰魂向楊勇討命的對話是他父子事前串通好的,為的是套出夢中的情形。她決定不再開口,以免上當。 「兒臣尚有一事好生為難……」這時楊廣又謹慎言道。 「何事?」 「大哥他犯了罪,本來囚禁在內史省,可他畢竟是父王的親兒子,是兒臣的親哥哥,內史省的人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真是左右為難!兒臣體會骨肉之情,也體會內史省的難處,請旨將大哥引入東宮,原以為是兩全其美;不料,大哥他好日子沒過上幾日,便時交厄運,命逢窮途,竟為冤鬼所纏。蹈則不顧水火,攀則無視危險,萬一有失,實在於心不安,雖然父王不予怪罪,朝野將謂兒臣為何物?如不嚴加約束,恐後悔無及矣!」 「那就管束嚴一點!」 「誠恐一旦嚴加約束,朝野難免蜚短流長,兒臣雖百口也是難辯……」 「此事有朕作主,你無需過慮!」 說到這裡,楊堅望瞭望一聲不吭的楊素,心想: ——你再厲害,也未必鬥得過我的老二,看來冊立廣兒為太子這一著走對了! 楊廣、楊素離開之後,楊堅準備將凝陰殿兵書秘笈失竊的事,詳告皇后獨孤伽羅,可就在這時,司膳宮人進上了早餐,又來了紅葉。 紅葉是紅得發紫的女官,皇上皇后同時招呼她一起進膳。 獨孤伽羅的眼光逗留在一盤炸黃河鯉魚上面,這可是她一向愛吃的菜,但此刻她馬上想起夢境中被拋入油鍋中的情形,心中大為駭然: ——報應!報應!莫非由於我一向愛吃生烹鯉魚,才夜夜經受油鍋活炸之苦! 她緊皺雙眉,對宮人訓道:「這道菜撤下,今後也不耍再做了!」 待司膳宮人驚慌退出之後,楊堅夾起了一口萊,開始說起了兵書秘笈失竊的事。他從蜀王楊秀彈劾晉王楊廣說起,繼而細說凝陰殿裡諸王遭遇的怪事,最後又說搜遍三親王府不見兵書蹤跡的疑案。 獨孤伽羅聽了大為駭異,說道:「如此大事,皇上因何今日才說?失竊的是鎮國之寶啊!皇上你難道忘了?我們的江山是怎麼來的?」 她突然感到雙重的失落,不僅失去了鎮國之寶,也失去了楊堅的心。 楊堅似乎覺察到皇后反應異常,沉吟一會又補充道:「這些日子你病得不輕,不好讓你心煩,延至今日才不得不告訴你。國寶失竊,事關重大,你心思比較活,說不定旁人都想不來,你眉頭一皺就破解這一大案。」 獨孤伽羅聽了這話受用多了,心也寬,思路果然也活了,當即問道:「你說,這兵書如今是否在孩子們手中?」 「難以斷定……」楊堅搖搖頭。 「可以斷定:它不在我們孩子手裡!」獨孤伽羅一頓,接著說:「若在阿秀手中,他決不會上章彈劾廣兒。」 「事後我又聽說,阿諒也暗中支持彈劾。」 「那就證明它也不在諒兒手裡。」 「而廣兒當晚又一起同我談論長治久安的國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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