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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第二節

  〖突厥自建國以來首次向大隋稱臣,所有參與對突厥作戰的將領幾乎都
  得到了封賞,而這場戰爭勝利的締造者長孫晟卻沒得到任何升遷。〗

  長孫晟家住長安光德坊長孫覽的別第。他一進家門便對含笑相迎的高氏說:「這回我為夫人帶來一件寶貝,你打算如何感謝!」

  「那得看看是什麼寶貝?」高氏嬌癡地說。

  長孫晟前門外一招手,走進了仇小龍。

  高氏一愣,立即撲上前去,緊捏他小龍的臂膀,驚喜地嚷道:「堂弟!雅賢弟弟!」

  仇小龍早已熱淚盈眶,囁嚅道:「堂姊堂姊……」

  長孫晟把黃龍道巧遇仇小龍,仇小龍誤認他是劫掠高氏的惡棍,因此佯稱奉師父嚴命為長孫晟領路,在路上處處高陷的情形細說一遍。仇小龍又是慚愧,又是尷尬。高氏一邊撫摸仇小龍,一邊責備他的魯莽造次。

  原來仇小龍是胡說出來的名字,他的真名叫高雅賢,原是高氏的堂弟,他聽說北齊為周所滅,而他的堂姊便是那時被周兵俘去長安的。高雅賢後來與長孫晟相遇時,得知長孫晟的夫人姓高,並且是攻破鄴都時得來的,頓時燃起復仇的怒火。這場誤會直到兩人在習國草原上一個上午的長談才得以解除。

  這一天,高氏滿面春風,兩個小酒窩一直現在臉上。這是她家少有的喜日,親人久別重逢,丈夫又為國立了奇功,不僅是闔家團圓,而且眼看就榮華富貴,至少用不著再借叔叔的別第寄居了!

  六天后,內官透露出一條消息,說是這回隋軍全線潰敗,朝廷不準備全面策封,但對某個將軍要尤加封賞,甚至對他的部屬也要布以浩蕩的皇思,借此激勵士氣。這個得天獨厚的將軍究竟是誰?非長孫晟莫屬了。他一席話說退三十萬騎兵,使帝京轉危為安的故事在各街坊迅速地流傳開來。整個長孫氏家族私下都向長孫晟夫婦祝賀。

  這期間,長孫晟還上表舉薦楊伯醜等三名隱士。朝廷立即馳詔五臺山招隱,傳來了楊伯醜。楊伯醜入京才三日,楊堅駕臨「臨光殿」,賜其衣冠。但楊伯醜竟然當殿脫去官服,披髮揚長而去。楊堅因此終日不樂。

  次印臨朝,楊堅降了一道封賞上大將軍達奚長儒的優詔。詔書詳述了達奚長儒的戰績之後,寫道:

  言念勳庸,宜隆名器,可上柱國,余勳國授一子。
  其戰亡將士,皆贈官三轉,子孫襲之。

  詔書一下,百官無不瞠目結舌。達奚長儒在周般一役實際上是打敗仗。而對長孫晟的功績隻字不提,寸封不賞,出乎人們的意料之外。長孫晟回家之後,高夫人、高雅賢乃至整個長孫氏家族都悶悶不樂。倒是長孫晟自己想得開:「這都怨我。我上書舉賢,朝廷只招來楊伯醜一個人。他又不爭氣,當著皇上的面掛冠而去。皇上理當責怪我……」

  哥哥長孫熾不以為然地搖頭。他早就從東宮獲悉,朝廷嘉獎的本來就是達奚長儒,這和楊伯醜戲弄君王的事毫不相干。他不願傷弟弟的心,話正要出口又咽下去了。

  話說兩頭。沙缽略回都斤略事休整幾個月,便於開皇三年春再次大舉南侵。這次沙缽略的手下只有阿波、貪汗兩個小可汗,步騎三十萬,不及上次興師時浩大的氣勢。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勝利在望之際,忽傳鐵勒偷襲的消息;當他回兵都斤,方知原是一場虛驚。他派人到北境視察,鐵勒人確實嚴陣以待,一切都如長孫晟所料,查不出處羅侯謊報軍情的任何證據。但是,從可賀敦——千金公主那裡,他得到長孫晟來過漠北的消息,因此對處羅候不能不有所疑慮;況且,鐵勒人仍然陳兵北境。為了解除後顧之憂,留下第二可汗守住獨洛水是完全必要的。

  對付沙缽略第二次大規模的進攻,隋廷準備比較從容,派遣衛王楊爽、上柱國竇榮定等八位元帥分兵拒守。

  竇榮定率領九個總管和三萬步騎出了涼州,在高越原與阿波可汗的騎兵相遇。

  竇榮定的父親竇善是北周的太僕卿,叔父竇熾是北周上柱國,如今是隋廷的太傅。竇榮定的妻子是楊堅的姊姊安成公主。他們竇氏一族簡直是駙馬世家粉郎門第。南北朝貴族子弟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薰衣剃面、傅粉施朱等儀錶的修飾上,以務正業為恥。他們之中十有八九飽食終日,呼嚕醉酒,以銷永晝;射不能穿楊,筆則才記姓名。竇榮定除了容貌偉岸和三縷美須髯外,別無長處。這個象牙雕琢的行軍元帥,終於懵懂地把三萬步騎帶進涼州北面高越原這一死地。

  高越原,是一望無邊的波狀起伏的沙丘,周圍絕無水源。時值盛夏,熏風送暑,酷日噴焰,沙漠灸人,將士大汗淋漓,渴不可耐。

  長孫晟估計可能在西北戰場上遇上阿波可汗,為了把「離強合弱」的戰略進一步實施,分化阿波可汗的事應擺上日程了。楊堅答應了他的請示,把他安置在竇榮定的帳下當一名偏將。長孫晟看到部隊在高越原安營,不禁失色大驚,慌忙趕到主帥的牙帳,指出這是絕地,不宜駐兵。

  竇榮定不能忍受一個五品偏將對一品主帥的教訓,手捋胸前的鬍鬚,威嚴地傲脫對方,訓斥道:「本帥正要這樣的絕地駐兵!」

  長孫晟想要再說兩句,但竇榮定已不耐煩地揮手示意,他只好退出帥帳。同時,一陣哄笑聲在身後沸揚起來。

  第二天,阿波可汗的大隊騎兵來了。雙方激戰了一整天,各有傷亡,夜幕降臨後休戰了。突厥人在不遠的地方安下營寨。阿波是有實戰經驗的指揮官,知道在沙漠裡,水就是生命,就是戰鬥力。大隊的駱駝早運來了一皮囊一皮囊清涼的水。

  隋軍早已渴得七竅冒煙,第一天便有人中暑,經過苦戰,倒下的人更多了。帥帳裡的備用水也沒了,竇榮定本人也渴不可忍,終於暗地交代手下宰了戰馬,飲血止渴。

  這消息一下子傳遍全軍,大家都仿效元帥宰馬飲血,第三天便有很多騎兵變成步卒,幾乎不能打仗。所以,這一天的戰鬥傷亡更多,陣亡、渴死的有三四成。休戰後,戰馬宰得更多了。突厥人知道隋軍缺水,不同他們決戰,用軟磨硬拖的辦法把隋軍拖垮。隋軍面臨覆滅的命運。戰士精疲力竭,戰鬥力大半喪失,幕僚一籌莫展。竇榮定只有仰天太息了。

  幸好當天晚上下了一場大雨,隋軍營寨頓時歡騰起來。戰士們沒有盛水器皿,脫下衣服盛雨,然後絞出帶著汗臭的水解渴。水的問題緩和了,但因雨後轉涼,不少人得了風寒。晚上,元帥的牙帳裡召開了軍事會議,許多人都提出明日要同突厥決一死戰,都認為反攻的時機來了。但長孫晟認為隋軍疲憊不堪,士氣受挫,不能貿然決戰。

  好幾個幕僚哄笑起來。

  「突厥累勝,兵驕將躁。」長孫晟接下話題:「明日遣一使者到阿波那裡,要求各派一名普通士卒決一勝負。如阿波可汗答應,到時我方再派一穩操勝券的壯士立決胡人之首,挫彼銳氣,鼓我士氣,那時趁勢揮師一擊,可無往而不勝!」

  眾人都沉默了。

  「若是各挑一名將軍較量勝負,或有取勝之望;至於士卒的素質,恕我直言,我們是不如突厥人,恐怕很難找到穩操勝券的壯士。」

  一個總管說出眾人共同的念頭,帳內立時響起嗡嗡的附和聲。

  「此人就在帳外!」長孫晟說。

  「喚進來,讓本帥看看!」

  竇榮定經過幾番挫折,不那麼剛愎自用了。

  帳外走進一個中年軍漢,雖是士卒裝束,卻有大將之威。他姓史名萬歲,京兆杜陵人,在場的人多數都認識他。當時周、齊兩國戰於芒山,雙方正列好陣勢,十五歲的史萬歲便下令左右撤出戰鬥。這一仗周師幾乎全軍覆沒,史萬歲因而倖免,時人因此認為他是真正懂得戰爭的人。他膂力過人,驍捷若飛,善於騎射,不戰則已,戰必勝,攻必克,以軍功遞升為上大將軍。後因謀反案的牽連,發配為敦煌戍卒,現在他是以戍卒的名分請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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