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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楊堅已經風聞突厥有南侵之意,長孫晟由於「一箭雙雕」而名噪漠北,如果被沙缽略可汗留在漠北加以重用,那對立足未穩的大隋政權,將是個潛在的威脅。因為,楊堅打算對江南的陳朝有所進取,準備任命長孫晟的叔父長孫覽為東南道行軍元帥,當時長孫晟的另一個族叔長孫平又是壽陽的總管,長孫晟的哥哥長孫熾正持節巡視東南道三十六州,倘若叔見與長孫晟來個裡應外合,外加突厥幾十萬騎兵,那隋室就不堪設想了。何以為計呢?褫奪長孫氏的兵權,不僅師出無名,而且無異為淵驅魚,激人生變,還動搖了團結長孫巨族的國策,那是不可取的。為此,楊堅才敲定用重金贖回長孫晟的方案。

  楊堅信手拆開奏疏,漫不經心地瀏覽著。

  「好。」他喃喃自語。

  「好!」他眼中放出異彩。

  「太好了!」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楊堅站了起來,離開座床,在房中快速地踱步,他興奮極了,隨後吩咐道:「傳長孫晟!」

  長孫晟的奏疏闡明了對付突厥南侵的完整戰略思想,要點有三:一、眼前敵強我弱,不宜正面交鋒;二、突厥雖強,但內部充滿矛盾,玷厥、阿波、處羅侯與沙缽略貌合神離,東方的屬國奚、習不堪突厥的勒索,也有離心叛意,容易分化瓦解;三、如果採用遠交近攻、離強合弱的策略,最終便可孤立沙缽略可汗,一舉而空其國。

  楊堅覺得這封奏疏雖然某些細節還不清楚,但就總體而言,闡述得透徹深刻,充滿著遠見卓識。他重新坐在座床上,逐段地品味著。

  不到一個時辰,在內侍張權的引進下,長孫晟來到了寢宮前殿,叩見之後,立在一旁。楊堅含著笑意,親切地打量這個濃眉大眼的青年。記得灞橋送別時,他還稚氣未盡,如今臉上卻已長滿淡黃的髭須,顯出一副剛毅不拔的氣概。

  「長孫郎,你的奏疏與朕不謀而合,朕心大悅。只是一些細節,不甚清楚。」

  楊堅接著便詢及玷厥、阿波和處羅侯的情況,以及他們與沙缽略可汗矛盾的底細。

  「突厥帝業多是兄弟相承,從伊利可汗、逸可汗、木杆可汗到佗缽可汗,都是如此。照此沿襲,佗缽理應傳位給五弟玷厥,結果卻被攝圖奪去……」

  「攝圖何許人?」

  「攝圖是逸可汗的兒子,玷厥的侄兒,也就是當今的沙缽略可汗。他們叔侄間的裂痕是深的,儘管事後沙缽略封咕厥為達頭可汗,讓他掌管突厥的西方,然達頭可汗一直耿耿于懷,不甘屈居人下當個小可汗。倘若我們遣使西方贈達頭以狼頭大纛,推他為大可汗,這就搔到達頭的癢處,突厥勢必兩分……」

  「嗯……」楊堅點頭稱是:「那阿波與攝圖有何縫隙?」

  「佗缽可汗臨終時囑咐兒子庵羅,說自己王位是從三哥木杆可汗那裡繼承來的,要庵羅讓位給木杆的兒子大邏便,佗缽過世後,國人準備迎立大邏便,可是逸可汗的兒子攝圖極力阻攔,說:『如果立庵羅,我們兄弟自當聽從;倘若立了大邏便,我們必以利刃相見!』攝圖後長,又有實力,國人不敢拂他的意,結果立了庵羅。但是庵羅不能控制局面,不久就讓位給攝圖,於是攝圖便當上了沙缽略可汗。同時,封庵羅為第二可汗,居獨洛水;封玷厥為達頭可汗,鎮西方;封大邏便為阿波可汗,鎮北方。阿波可汗與達頭一樣,都以為本已到手的大可汗被沙缽略奪去了,這種的裂痕是難以彌補的。稍施反間之計,便可將突厥一分為三!」

  「嗯。」楊堅點了點頭:「那處羅侯又是如何?」

  「處羅侯是沙缽略親弟弟,由於突厥有繼承兄業的習俗,沙缽略雖讓他主管東方的軍事,但仍存戒心;處羅候卻也因此存有奢望,他曾與卑職暗立盟誓,想借我大隋之力,裡應外合,以圖進取。」

  「好!」楊堅沉吟了一陣又說:「朕在當年便知將軍來日必成大器,果然都斤山一箭射落雙雕,名震漠北,為我為炎黃子孫揚眉吐氣。如今又有三隻大雕盤旋塞上,這回朕可要親眼看看你的箭法!」

  「這三隻大雕不同凡鳥,射下它們並非易事,不射落它又國無寧日。臣以為,只要三雕處於競食狀態,仗著陛下神威,或許有朝一日它們會翻身墜落。」

  「促使三雕爭食,乃是當務之急。萬一突厥在我舉動之前揮師南下,那遠交近攻、離強合弱的設想就會化成泡影了。因此,事不宜遲。你看派誰去達頭可汗那裡合適?」

  楊堅知道長孫晟深知突厥內情,給他一個請纓的機會。

  「達頭的事好辦,他與沙缽略裂痕最深,只須派一個德高望重的大臣西行,賜以狼頭大纛,謬為欽敬,必滋達頭非分之想;待其遣使來朝,再特意引居沙缽略使者之上,『爭食』的情景必然出現。東路該去的地方多,除分化突厥屬國奚、習等外,還得離間沙缽略心腹處羅侯。臣曾與他立有盟誓,別人前往,恐非所宜。臣之所議難免不周,還望聖意裁決。」

  「好,現擢你為車騎將軍,出使奚、習兩番,而後轉至漠北處羅侯牙帳,事成之後,另有升賞。」

  長孫晟領旨、謝恩之後,連夜出宮。同時,楊堅又連夜召見內史令李德林。

  楊堅把長孫晟的奏疏化成自己的意思,對李德林重述一遍。楊堅注意到內史令發亮的眼睛,禁不住露出狡黠的笑意,他哪裡知道李德林剛剛在宮外朱雀街碰到了長孫晟,對楊堅高見的來源早已猜中了七分。

  「聖上天縱英明,凡人望塵莫及。」

  李德林聽完楊堅的話後,一字一頓的說道。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楊堅一笑:「自古帝王之興,必有異人輔佐,公懷不世之才,當為朕指出疏漏之處。」

  德林沉吟半晌,才說:「九州戰亂已歷數百年,人心厭戰,萬一戰端一開,士氣最為可慮。是否可頒一詔,撫恤戰亡之家以鼓士氣。」

  「君之所言不差!就以進貢突厥金帛,轉為賑濟陣亡之家,定然大振士氣!」

  李德林聽了一驚:斷絕進貢本是好事,然而時機未到,這樣做只會刺激突厥人提前南侵;南侵一提前,遠交近攻、合弱離強的設想豈不成為紙上談兵!他本想再進一言,但考慮到楊堅用那麼堅定的口吻表述自己的主張,就不好再說了。如今畢竟是君臣關係了,因為曾經批其道鱗,他正在吃苦頭呢!

  三天后,太僕元暉由伊吾道出使玷厥,長孫晟也取路黃龍道,向奚、習進發。

  這一日,由於貪行,長孫晟一行又錯過驛站。時已薄暮,人饑馬渴,前程卻是毫無人煙的老林。待到人馬進入老林,天色已是大黑,伸手不見五指,長孫晟只得駐馬。

  「真是個鬼地方,要是碰到強盜,怎生是好?」

  一個隨從在背後小聲嘀咕著。

  長孫晟也有點發怵,這是可能的。平定尉遲迥叛亂時,不是傳聞有不少人遁入山林以劫掠為生嗎?長安啟程時也曾把這一情況估計在內,那日陛辭時,皇上要他多帶一些人馬,他卻斷然謝絕,以為自己有百發百中的神箭和舉世無雙的飛彈,人多拖累,反而誤了行程;結果只挑了十個精壯隨從,押運金銀珠寶。現在他才明白,一個普通的常識自己卻未曾想到:

  ——似此漆黑之夜,神箭、飛彈從何湊效?萬一為強人所圍困,這批用以收買突厥酋長的金銀珠寶,豈不全完了!使命難成,回京如何複旨?

  正在為難之時,一個隨從發現老林深處有燈火閃爍,看來若非寺廟便是獵戶的草廬。大家喜出望外,牽著馬朝火源摸索前行。上前一看,原來是一座茅屋。扣扉半晌,沒人上前開門。兩個隨從想破門而入,被長孫晟喝止了。

  長孫晟繞到透光的窗子前面一瞧,只見屋裡燃著松明,兩個長者各坐繩床,對案弈棋,均為道家裝束。一個書童旁侍,一個書童添火。四人都關注棋局的變化。

  「劫!」一個鬚髮尚青的長者叫了一聲,聲調顯得有點激動。

  「殺!」另一個鬚髮斑白的長者回敬道,他的聲調顯得溫和平靜。

  「劫殺何來?」忽然從牆隅發出蒼勁的聲音:「不食人間煙火,何需劫殺?」

  長孫晟順著聲音一看,遠離棋枰丈把外的地方有個面容清朗的老翁正席地而坐,一個十五六歲光景的侍童肅然旁立,宛如泥塑木雕,全然不動。這時老翁緩緩地站了起來,朝棋枰輕輕噓了一口氣,棋盤上的黑白子便如雪花柳絮般地飛揚起來。長孫晟等人驚異萬分。那老翁又發語道:「何來俗人氣息?將門外的人引進來。」

  錯愕間,長孫晟一行已被引進茅屋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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