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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九哥宇文純苦笑了一下,耐心解釋:「十弟,昨日朝會,那鄭澤對我等說什麼來著?」

  宇文盛思索一陣,才說:「他說,先帝新喪,主少國疑,近來京畿盜賊猖狂。所以,五位皇爺萬萬不可孤身出城,萬一不測,那可大大不值得!」

  「這話你大概沒有聽懂。那意思便是:你們五王一旦隨意出京,我便宰了你們。到時我向國人很好交代,說是被盜賊殺了!」

  宇文純這大白話一說,大家心情愈發沉重,均知這是國破家亡之局。又是一片沉寂。

  宇文純突然氣憤地說:「大周便這般完了?我們剩下五兄弟便這般完了?我不信!我不信……」他最後的一個「不信」是喊出來的,如荒野狼嚎。

  又過了一陣。

  宇文招平靜地說:「我這裡準備一封書信,只是據實而言,將人家盜國的跡象,揀尤著者,一一列舉出來,一式六份,下面是我們五兄弟的落款。準備送給六大總管的。這全國最大的六個總管,只要半數起動,鹿死誰手就難說了,我們的一線希望便在這裡!」

  說到此,他又沉吟了一陣才繼續言道:「但是,我等都被監視起來了,信送出城並不容易……」

  「我送出去!」陳王宇文純道。

  「你太外露,早被提防了!」宇文招搖搖頭,然後轉身深情地望著宇文盛,說,「十弟……」

  宇文盛慨然道:「我去!他們對我疏於防備……」

  「好!你這就去吧!」宇文招將六封信遞給了宇文盛,說聲「珍重!」

  待宇文盛離開,宇文招又道:「倘若信送不到六大總管手中,豈不畫虎不成反類犬?」

  宇文純說:「這等於孤注一擲,太不保險!」

  「所以,我又準備六封。」宇文招又從書下取出六封信,「這六封信,要從另一渠道送出。雙管齊下,總有一方送到總管手裡。」

  他沒說另一渠道是誰,兄弟們也不問,大家突然都很懂事,深知多聽一人就多一分洩密的機會。

  這時,外面一個少女的聲音喊道:「爹!你在哪裡?」聲音一落,少女便奔進書房。她自然便是「千金公主」了。

  三個叔叔退出了書房。

  宇文招默默撫摸女兒的頭髮。

  少女哭道:「你不要女兒了!我後天就要去突厥了,你也不到太常寺去看看我……聽說你回京好幾天了!」

  宇文招淚如雨下。

  「爹是個沒有用的人,是廢物!所以才讓唯一的女兒遠嫁突厥……」

  那少女只一味地哭。

  「你為何不罵?罵爹不中用,廢物!狼心狗肺……」

  少女邊哭邊問:「難道中原的男子都死光了,非嫁去突厥……不行?爹,你倒說呀!為何非去突厥不可?」

  「北齊滅亡之後,高洋有個三兒,叫高紹義,逃去突厥。突厥人故意立他為王,在邊界劃出一塊地方,讓高紹義糾集打散的舊部。以此牽制我周朝。所以,楊堅想用你來交換高紹義,求得邊境安寧……」

  「便是這點理由?」

  「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便是要趙王招就範,試他順從不順從,如敢抗拒,便要他的命!這緣由自然不便說出口了。宇文招只能搖頭苦笑。

  「我以後再也見不到爹爹了……」少女又哭了。

  宇文招指著案上十卷一疊的書,說:「這是爹一生著作,你帶去,見它即如見爹;還有那一疊《庚開府文集》是爹手抄的,裡頭還有你十三敘寫的序,也帶去……」

  他站了起來,環顧室中四壁的書架,憂鬱地說:「這些書,你應當全部帶走,爹不用了……」

  少女知道父親愛書如命,這話大異尋常,便驚詫地問:「爹你怎麼啦?」

  宇文招掩飾道:「在突厥,你是皇后,什麼東西沒有?只是書是不容易弄到的。爹明日就派人將書送太常寺去!」

  少女也喜歡看書,見父親將整個書房的書當作陪嫁物,心中也頗自慰。

  宇文招又道:「你應當去看看元氏伯母……」

  「爹說的是元皇后?」

  宇文把點點頭:「她十六歲當皇后,只當了半年皇后,夫君被殺,她自己也在萬善尼寺削髮為尼,快二十五年了!」

  「我這就去,但你晚上要到太常寺看女兒!」

  宇文招點點頭。

  他將一疊書信交給女兒:「這六封書信十分要緊,先貼身藏好,誰也不讓看。到了萬善尼寺,要私下親手交給元後。請她設法分發出去,不可有誤!」

  少女詫異望著父親:「很重要?」

  宇文招凝重地點點頭:「爹無能助你……你臨行卻幫了爹的大忙!」

  女兒臨行去拜訪出家為尼的伯母自然不著痕跡,而他們五兄弟如今是到什麼地方都招人猜疑。

  雍州的治所便在京畿。州牧是大總管、上柱國、太師畢王宇文賢。他是當今周室皇親中唯一得掌軍權的一個王爺。原因有二:他是周明帝的長子,雖非明皇后所生,明皇后則是他的嫡母,獨孤信是他外祖父,而今當權的楊堅正是他的姨父,這是其一;其二,鑒於明帝、明皇后不得善終的教訓,學會了逆來順受的本領,凡事一律無爭。

  近來的處境似有微妙的變化,那就是楊堅的侄兒楊雄出任為雍州別駕,別駕是州牧的副手。楊雄已經是司衛上大夫,主管京城的禁衛,夠他忙了,如今又兼任雍州別駕,這說明楊堅已經對他這個姨侄不放心了。宇文賢雖然還不到三十歲,但這一層還是想到了,只是弄不清自己一向與世無爭何以惹人猜疑?或許是近來少與楊家往來,相互間少了溝通以致產生了隔閡?看來得多到大丞相府走走。為此,他前日弄來了幾張上等的狐皮,叫人縫製一件狐裘,他知道姨丈得了風濕病,穿狐裘最好,對長輩孝敬之心不可無……

  他坐在書房,癡癡地想著,突然身邊響起了咳嗽聲。他一愣,連忙起身揖道:「叔王爺……原來十叔大駕光臨,小侄有失遠迎……」

  正是越王宇文盛微服到此。他揮揮手,不讓侄兒多說,自己卻急急言道:「這是六哥給你的書信……」他從懷中掏出一信,遞了過去,「你要好好看!」

  「六哥回京了?」宇文賢一邊接信,一邊問。

  宇文盛答非所問:「記住,信看完便燒掉。我也不便久留,告辭了!」

  他說走就走。

  宇文賢望著叔父的背影,突然產生一種莫名的不安。再看手中的書信,猜想:六叔既已回京還寫什麼信?如此鄭重其事豈不可笑?咫尺之間,什麼話不可面談!雖是這麼想,他還是拆開了信封。

  這時來了帳下親信裴矩,說:「稟王爺,那鯉魚重有七斤,若要送人,得及時送去,六月天,魚死就不鮮了……」

  宇文賢拆開信封,忽然心中一亮,對了!明日便是堂妹千金公主遠嫁突厥之時,六叔此刻必然忙得不可開交,送信來定然是約我明日到灞橋送別,應該!應該!該當如此……他忽地轉身問親信裴矩:「你剛才說什麼?」

  「那七斤的黃河鯉魚快死了……」裴矩又將原話重說一遍,想了想,又道,「剛才似乎有個老百姓闖入王爺書房,真是膽大包天……」

  宇文賢哈哈大笑。

  「小人說錯了?」裴矩問。

  「那是越王爺!」宇文賢又大笑了一陣,揚一揚手中書信說,「他約我明日到灞橋送別,千金公主遠嫁突厥……」

  「哦,那大鯉魚還是由小人送丞相府中。」

  「好!不不……』宇文賢略一猶豫又說,「我要親自送去!」

  果然,宇文賢親自提著大鯉魚和新縫製的狐裘,到丞相府去。

  他前腳剛走,後腳便來了楊雄。

  楊雄兼任雍州別駕不到十日,畢王宇文賢的部下乃至親信幾乎都被重金收買了過去。他伯父是大丞相,國庫向他敞開,只要是利於移鼎大事,可隨意支取。亂世中人,只講勢利,道義分文不值,親信吃裡扒外也是常有的事。

  裴矩將越王宇文盛送來的信,恭恭敬敬遞給別駕楊雄,這封信他自然看過,價值千金,哪裡是相約灞橋送別之事!

  楊雄看了書信,神色為之一變,當即趕到丞相府。

  此刻楊堅正在接見汝南郡公上大將軍宇文神慶和司衛上士長孫晟。明日千金公主即將離京,這兩人將是護親的正使和副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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